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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修吧。”
可能是因为使用过度吧,这辆“乐乐车”车身歪斜,座位的底座部分碰到了后轮的转轴。确实只能敲敲打打地修理。车身是铝制的,用力敲打的话,貌似可以修好。
乐乐车是一个星期前坏掉的。“你父亲每天都说‘改天修’‘改天修’,结果还没修就进了医院。”也许,母亲想敲打修理的,并不仅仅是乐乐车。
嗨哟,总算能动了。
“喂,修好啦。”惠介说道。
母亲从正房里走出来。她身上穿着带花纹的炊事工作服,头戴防紫外线的宽檐帽子,脚套长靴——一身干农活的装束。
“哎哟,等一下。”她跨上乐乐车,双脚一蹬——因为没有脚踏板,所以是靠蹬踏地面前进的。“嘿,动了。谢谢呵。”
母亲就这样骑着乐乐车往大棚方向去了。其实走着去也行。不过,因为干农活辛苦,所以村里人不愿意把体力浪费在除了农活之外的其他事情上。母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扔下了一句话:
“茶!”
“啊?”
“茶!”
不仅体力,甚至连说话也能省则省——母亲一向如此。她的意思大概是说:沏了茶,快去喝。惠介来到客厅里,只见桌上摆着茶、腌黄瓜和豆馅糕。是母亲为他准备的。
他们家的早晨,是从点心开始的。父亲和母亲往往等到早上八点多,农活告一段落时才去吃早餐。在这间隙里,会稍微吃些点心。
嗯,豆馅糕的味道不错。豆馅是用上好的青大豆做的。
客厅里还搁着一套父亲的工作服,叠得好好的,放在显眼的位置——这样,母亲就连这句话都可以省了:快穿上,别磨磨蹭蹭的。
惠介心想:父亲的衣服,给我穿肯定太短,而且腰部肯定太宽。但又没有别的工作服可穿。他慢悠悠地吃完豆馅糕,吮吸了一下粘在手指上的豆粉,然后拿起这套刚洗过却仍然皱巴巴的工作服。
不出所料,袖子和下摆短了,但腰部却并没显得太宽。父亲这两年瘦了这么多?——不对,是自己的肚子大了一圈而已。这太糟糕了。本来自己是属于苗条型的,但因为十几年来经常熬夜,作息不规律,而且又没运动,所以一过三十岁就开始长肚子了。
惠介穿上长靴,来到屋外。天空开始渐渐发亮,但太阳还没出来。
真冷。虽说这里位于静冈县的沿海地区,但二月还是属于寒冬时节。惠介瑟缩着身子,双手搓着胳膊,慢慢地走着。往常,他总是在上午很晚才去工作室,所以早就忘记了这个时节的清晨的寒冷。
惠介心想:我确实不适合务农,早上起不来,又怕冷。穿上工作服之后不到一分钟,他的热情就已经降到了冰点。那些连在一起的拱形大棚,看起来就像是以“不注意养生”之罪名拘留城市人的收容所。
之所以觉得冷,还有身上这套工作服的原因。冬天还穿这么单薄的衣服,不冷才怪呢。父亲就穿成这样去干农活吗?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体温调节功能下降,所以不觉得冷?
噢,不对,是因为在大棚里呀。原来如此,大棚里比较暖和。这么一想,眼前的收容所顿时变成了南国度假胜地,惠介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打开门的一瞬间,浓稠的暖气扑面而来,裹住了冷得瑟瑟发抖的身体。这种浓稠,既有温室和日照形成的暖气,也有植物一起散发出的气体。
惠介就像拨开透明的胶状物似的往前迈出第一步。
大棚里的一株株草莓排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地膜覆盖着的通道像规划有序的街道一样笔直。
不得不承认,生活中的父亲和工作中的父亲简直判若两人——在家里时,他大大咧咧,懒懒散散;一干起农活来,他却变得非常认真,近乎神经质。从前在这大棚里种的番茄也好,或是搭建大棚之前在田里种的水稻也好,仿佛全都用尺子量过似的排得整整齐齐。
进入这个封闭空间后,惠介感觉大棚还是挺宽敞的。尤其是此刻,天还没全亮,就更有这种感觉。草莓的繁茂枝叶井然有序地铺在田垄上,泛着淡淡的晨光,在前方构成了一道绿色的地平线。辉映着今早第一抹阳光的塑料棚顶就相当于天空。
“喂——现在让我做什么——”
惠介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向大棚里的母亲大喊了一声,就像在山顶上吆喝一样。母亲也跟着扯着嗓子回答说:
“用不着大喊大叫的——能听见——”
母亲骑着乐乐车过来了。她脚法熟练地踩住刹车,在惠介面前突然停住了。
“哎哟,还挺合身的嘛。”
也许是因为晨光刺眼吧,她眯缝着眼睛,看着惠介穿着父亲工作服的身影,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