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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介之所以说得兴起,固然是因为知道他父亲没事,一时高兴,但似乎又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他说话时,还不时地往这边瞟,好像是在看我脸色——这种眼神,就跟问我要零花钱时一模一样,美月心想。
“我说……”
美月正在嚓嚓作响地切着黄瓜丝,听到惠介开口,便停下手来,语气生硬地问道:
“什么事?”
“今晚莫非是做黄瓜炒肉末?好久没吃过了。”
“然后呢?”
“嗯?”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吧?”
嚓嚓,嚓嚓。
惠介频频眨眼,那表情仿佛在说:给我一万日元就行。
“我想在这里再多住几天。”
嚓嚓。
“嗯……你是说,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嚓嚓,嚓嚓。
“……当……然。”
美月心想:他肯定天真地以为我也能一起留下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上个月我做半天钟点工的收入比他一个月挣得还多呢。
“那么,你,打算住多久呢?”
说到“你”字时,美月毫不客气地加重了语气。
“两三天……嗯,三四天吧,等母亲的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美月默默地切着黄瓜丝——跟婆婆往常做的相比,切得要细很多。惠介对着冰箱继续说道:
“嗯……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吧。”
嚓嚓,嚓嚓,嚓嚓。
“不用担心。反正,住在这里也能随时确认工作室的语音留言和邮件。一有活儿干,我就优先处理。”
听他这话,大概是要打持久战了。
本来做三根黄瓜就够,但美月又拿起第四根开始切了。
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惠介耳边响起金属鸟的啼叫声,把他从梦乡中唤醒。
他缩在被窝里,伸出左手,想把闹钟关掉。
早上睡个回笼觉是自由职业者的特权。自从美月开始做钟点工之后,惠介就没怎么睡过懒觉了。不过,业务繁忙的时候,比以前在公司上班时更要经常熬夜,经常要睡到上午十点左右才起来。
左手摸了个空。咦,怎么没有闹钟?
金属鸟继续高声啼叫。来回摸索的手指碰到了手机。
这时,惠介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才开始渐渐接收到现实状况,就像延迟收到邮件一样。同时,还感受到二月清晨的凛冽寒气。
呜,真冷。
噢,我现在是住在父母家呀。昨晚,把美月和银河送到车站,然后回来,和诚子姐喝酒庆祝父亲得救,并和早睡的母亲约好了明天去大棚帮忙……
他在被窝里摸索着取消了闹钟铃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
AM 4:50。
这是怎么回事?对于惠介来说,这个时间不是清晨,而是深夜。
其实,这是他自己设的闹钟时间。
他拉了一下荧光灯开关上系着的塑料长绳,亮起灯光。
他睡眼惺忪地仰望着天花板——并不是自己家的白色壁纸,而是木纹隐现的木板。波浪形的木纹让他联想到父亲病床前的心电图。惠介十八岁上东京之前,就一直睡在这个十六平方米的屋子里。
惠介对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视若不见,重新又钻进被窝里。被窝里的温暖渗入体内,脊背感到一阵熨帖。啊,再睡十分钟——不,二十分钟……
咣咣,咣咣,咣。
外面传来了什么声响。像是把空罐子扔进脱水机的噪音。
咣咣,咣咣,嘎吱,嘎吱,咚。
还断断续续地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唉……没办法……不能用呀。”
——是母亲的声音。这么早就准备开工了?这间屋子的正对面有个杂物棚,声音应该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不过,惠介总觉得母亲是有意为之。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然后又是一阵嘀嘀咕咕。
啊,真受不了。惠介踢开被子,把头发蓬乱的脑袋伸出窗外去。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杂物棚的灯亮着,母亲站在檐下,展现出像朝阳一样浑圆的笑脸。
“早啊。”
“在干什么呢?”
母亲手里握着一根铁榔头,低头看着脚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乐乐车。”
母亲脚下有一辆小小的四轮车,好像是从三轮车改造而成的——把车身变细长,多加一只轮子,然后再加一块小椅子的椅座上去。长七八十厘米,宽三十厘米。
类似于农用平板车吧。这样,在田里插秧、收割作物时就不用弯着腰行走了。应该是为种草莓而专门改造的吧。
咣咣,咣咣,咣。
“我想把它给修一修。”
“你这样乱敲也修不好呀。买辆新的不就得了嘛。”
“这是你父亲的生日礼物哟。”
“那我买辆新的送给你。”
“要两万六千八百日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