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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石头……”

惠介坐在病床前,茫然地盯着父亲的脸。

他这次又输了。

真是不可思议。生活在几个姐姐统治下的弟弟,难道就注定要一直活在她们的阴影下吗?难道这是自然法则?

仔细一想,自己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睡脸。总觉得目光有点儿不自在,但却无法移开视线。

父亲有半边脸瘫了——这就是医生所说的“半身不遂”的症状之一。左边的眉梢和嘴角往下耷拉着,脸颊松弛,左眼的眼睑不能完全闭合,隐隐露出眼白。

刚才看见父亲这副模样时,姐姐们似乎挺吃惊的。不过,对于惠介来说,因为印象中的父亲总是一天到晚绷着脸,所以此刻这张久违的脸看起来竟然像是难得一见的笑容——半边嘴唇噘起,像是在嘲笑说:“你玩剪刀石头布怎么老是输呀。”

“为什么呢?”

这个病房是两人间。不过,隔壁床那位老人已经不见了。所以,惠介不由喃喃自语起来。

“和姐姐们在一起的时候,不管玩什么我总是输。”

父亲如果听见了,大概会这么回答:“那是因为你缺乏干劲。”

——父亲总是认为,只要有干劲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惠介攥紧了拳头,就像刚才出“石头”那样。

“其实,我也是干劲十足的呀。”

他干劲十足地自己开工作室,干劲十足地投入工作中。然而,为什么还是输得一败涂地呢?难道“人生全凭干劲”这句话说错了吗?你告诉我呀。

父亲只是噘起半边嘴唇,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惠介也故作冷笑,撂下一句令人无法反驳的话:

“我都说了嘛,光靠干劲是没法解决问题的。”

当然,父亲顾自沉睡,没有回答。

惠介举起一只手,遮住父亲瘫痪的半边脸。

“咱俩根本就不像嘛。”鼻毛还是该修一下吧,右边鼻孔的鼻毛伸出这么长呢。

惠介小时候,经常有人说他长得像父亲。他自己觉得,自己的长方脸形应该是来自父亲的基因,但五官却一点都不像。不过,此刻从四十五度角俯视,会觉得眼前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原来是自己每天早上对着镜子刮胡子时所看见的侧脸。连眼角的皱纹走向都几乎一模一样。

惠介长叹一声,对着父亲说道:

“喂,还是别指望我了吧。”

往后该怎么办呢?

姐姐们好像都在考虑怎样安排来医院陪护、照顾父亲,而惠介却惦记着别的事——

塑料大棚中的那些草莓。

母亲就算回到家估计也没得休息。她说过每天下午两点前要给农协供货。所以,一回到家肯定就直奔大棚,继续采摘草莓。然后,又一边揉着腰和膝盖一边咒骂着什么“乐乐车”吧。

那些草莓,该怎么办呢?

刚才,他本来想问母亲来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母亲肯定会这么回答:

“那就你来做吧。”

做不到。

只能劝他们放弃。父母如果是工薪族的话,早就领着养老金过上退休生活了。即便不靠草莓的收入……

慢着慢着,农民和工薪族是不同的,只能领到国民养老金这一部分,而搭建大棚欠下的款还没还清——搭建第一座大棚时申请了为期十年的借款。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还款期迫近时,父亲就会抱头叫苦:“糟了糟了!”

现在可真是糟糕透顶了。

虽然糟糕透顶,但自己却无能为力。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努力做一个成功的平面设计师,然后给父母养老。

“放弃种草莓吧。我还想再拼一把。”

惠介心想:不能这样半途而废,我还想再拼一把,作为一个设计师,作为一个丈夫,作为一个父亲……对了,我也是一个父亲啊。

突然,父亲睁开了眼睛。

难以闭合的左眼眼睑可能也很难睁开吧,父亲的右眼睁得大大的,然后像赶蜜蜂似的挥动右手,说道:

“母猪屠场……”

“啊?”

父亲盯着头上的天花板的某一点,歪斜的嘴角流着口水。他又重复了一遍:

“母猪屠场……”

“你说什么?”

惠介追问时,父亲转动了一下眼珠,随即合上眼睑,又睡过去了。

他说的是哪国语言?莫非是阿拉伯的咒语?

惠介还没回来。婆婆把一箱箱草莓装上小卡车,然后开车出去了。诚子在客厅里睡着了。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呢?——美月心想。

她在院子里确认那些晾晒着的衣服干了没有。今早,她把扔在洗衣机里的公公婆婆的工作服洗完后晾在了外面。

衣服全干了。这里日照条件很好,一整天都能晒到太阳。这令家住西边朝向公寓的美月羡慕不已。而且,现在也已经下午四点,差不多晒了一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