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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唧,吧唧,吧唧。
惠介读大学三年级时,父亲在番茄收完之后开始尝试种黄瓜。黄瓜的生长速度非常快,半天就能变个样。为了能按规格供货,必须一天采摘两次。那年的五一黄金周,惠介回家了(因为没钱去旅游)。在家期间,他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忙着摘黄瓜。当时,就连父亲也抱怨道:“以后不再种黄瓜了。再也不想看见腌黄瓜了!”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这黄瓜味道不错,可能是在国道沿线的直销店买的吧。因为种黄瓜成本低,比较少亏损,所以很多农家也愿意种,宁可辛苦一些。
既然如此,谁爱种黄瓜谁种呗。番茄、草莓、水稻、鸡蛋、牛奶、茄子、葱、土豆……也一样。反正我不种。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说实话,惠介不愿继承家业农务是因为觉得太丢人了。
他不想一辈子都穿着沾满泥巴的工作服,从早到晚趴在田里干活。他想像其他朋友的父亲那样,西装革履、系上领带去上班。平面设计师这个职业其实也很少需要系领带。不过,在广告代理公司上班期间,每当要给人演示设计方案时,他都会系上领带出席,虽然没人要求他这么做。在校读书期间,每当需要在各种资料上填写父母的职业时,他都会填上“个体户”。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母亲拿出惠介的茶杯往里倒开水时,突然用手按住腰,呻吟道:“哎哟,痛!”
她把茶杯里的开水倒进茶壶时,又呻吟起来,并用手揉了一下腰。惠介觉得她有点像在演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
“唉,真受不了,谁叫乐乐车坏掉了呢。”母亲说道。
惠介心想:等等,虽然不知道乐乐车是什么玩意儿,但自己的人生又岂能被拿来跟它交换?
厨房里传来美月和银河的说话声。银河正叽里呱啦地向妈妈诉苦:“阳菜姐姐说我是渣男。‘渣男’是什么意思?”
“对了,我得跟美月说一下昨天医院里的情况。”惠介喃喃自语着,随即站起身来,躲避着母亲的视线。
正走向厨房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惠介拿起话筒——电话是进子姐打来的。
“父亲、父亲他……”电话那头,进子姐尖着嗓子嚷道,“说话了!”
惠介等人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张着嘴巴睡着了。据进子姐说,刚才换吊瓶的时候,父亲突然踢开被子,叫了一声:“热!”
“然后,他睁开眼睛,说:‘把大棚的棚顶打开!’”
打开棚顶通风,可以降低大棚里的温度。以前种番茄,碰上冬天气温高的时候,父亲就经常这样做。此时,他当然不知道外面天气回冷,跟寒冬时一样。
听了进子姐的话,刚子姐冷冷地说道:“你老是这么咋咋呼呼的。”其他人则把进子姐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七嘴八舌地说道:“那就是说父亲没事咯。”“父亲本来就没事。”“我早就说过一个星期就能好嘛。”
医生早上巡查过病房之后,对父亲的状况做了说明。这次惠介也溜进了诊室里听。这位主治医师看起来比较有经验,不再是“院长跟班”的角色,而像是能和院长并肩行走的人物了。他扫了一眼病历,然后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长话短说吧……”
母亲坐在椅子上,三位姐姐围在旁边,惠介站在她们后面,握紧拳头,向前探出身子。心跳快如鼓点。
“考虑到患者送到医院有点迟,已经来不及用抗凝血药,所以就采用了静脉内血栓溶解疗法——也就是说,把导管插入堵塞的脑血管中进行经动脉给药……”
惠介心想:这句话可一点都不“长话短说”。幸亏医生说的全是专业术语,全都听不懂,也省得揪心。还是赶紧把结论告诉我们吧——噢,不,不急,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现在,患者的血压还很不稳定。”
犹如细密鼓点连续跳动的心脏突然“咚”地发出一声巨响,仿佛突然停住了。
“等血压稳定下来,就开始进入康复疗程。”
惠介一时没反应过来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三位姐姐似乎也一样。停顿了一下之后,绷得紧紧的脊背才明显放松下来。
昨晚那个医生还说什么“可以叫亲属朋友来跟他见上一面”,难免让人不胡思乱想。现在看来,父亲的性命是保住了。惠介长长地舒了一口郁积在胸中的闷气。
可是,听到医生接下来的一句话时,大家舒缓的神经又变得紧张起来。
“患者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进子姐问道:
“有什么后遗症?”
“有多种可能性。长话短说吧,首先是神经障碍,比如说半身不遂、感觉障碍、视觉障碍。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