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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吃草莓尖儿。尖儿的部分是最甜的。”母亲说道。
惠介按她说的咬了一口。
啊……
等等,这味道,怎么……
这么甜!
还带着一点点酸。
好吃。
没想到草莓竟然这么好吃。因为平时也经常吃,几乎都变得没感觉,忘记是什么味道的了。也许,这是有生以来吃过的草莓里最好吃的一个了吧。
“为什么……”惠介省略掉了后半句的“这么好吃”。虽然母亲不是个敏感之人,但一直看着惠介长大,所以一看到表情就能猜透他的心思了。
“刚摘下来的,新鲜嘛。而且,外面卖的那些,是还没等成熟就摘下来装进箱子里的。”
十八年前,惠介开始在东京生活时,就发现蔬菜的味道不一样了。
比如说玉米。无论是在夜摊儿上吃的烤玉米,还是从超市买回来自己煮的玉米,都和乡下的玉米完全不一样。
惠介从小就经常吃玉米——从地里摘回来玉米,连皮扔进锅里煮,然后捞起来,一边叫着“好烫!好烫”,一边用指尖剥开皮,一口咬下去……就这么简单,但非常好吃。每一颗都柔软鲜嫩,而且很甜。这种甜,和电视节目里主持人吃生鱼片或蔬菜后所说的“很甜”是不一样的。这种甜是真的甜,而且生吃的话会更甜。
黄瓜也是如此。惠介喜欢用黄瓜条当下酒菜,每次吃的时候都有这种感觉:还是自家种的好吃。把刚摘下来的、尾部还带着小花的黄瓜轻轻地洗一洗,擦掉上面的刺(刚摘下来的黄瓜,表面的一个个疙瘩上是长着尖刺的),然后蘸上用蛋黄酱、味噌和七香辣椒粉搅拌而成的特制辣酱,一口咬下去,那味道可真没得说。
梨子也是如此。乡下的梨子,一剥皮,果汁就流出来了。而东京的梨子则没什么汁。东京的毛豆和蚕豆也是干巴巴、硬邦邦的,没有青翠鲜嫩的味道。
仔细一想,父母家种的作物总是好吃得令人惊讶。
其实,父母并不是种植方面的天才。之所以这么好吃,是因为新鲜,而且是等熟透才摘下来的。真正的天才,是大自然。
南瓜和番薯呢,收获之后放一个月反而会更好吃。番茄嘛,刚摘下来时固然好吃,不过把成熟的果实再放个一两天,则会更有味道。
自家种的蔬菜,什么时候最好吃,全都一清二楚。但商店里卖的则不一样,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采摘的,有的还没熟,有的已经不新鲜了。在东京居住多年之后,渐渐地,对蔬菜和水果都不抱什么特别的期待了,还是觉得只有小时候吃的东西才叫好吃。
——惠介一边想着,一边把刚从茎上摘下来的草莓塞进嘴里,大口嚼着。
原来,这才是草莓的味道。
母亲又递过来一颗。“红脸颊”品种的颗粒都很大。这次,惠介从草莓侧面咬了一口。
这草莓的甜味,会让人联想到各种水果的味道,但又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踏实感。还有一点点酸,别有一番风味。吃着吃着,惠介不由得噘起嘴来,说了一声:
“好吃!”
母亲一边像螃蟹横行似的移动着,一边继续采摘草莓。她的动作就像精密机器一样迅速而准确。
无论是采摘番茄或黄瓜,还是在插秧机开不进去的空隙间插秧或是给梨子套上袋子……母亲干农活时的动作都特别麻利,和她平时像稻草人一般慢得让人不耐烦的言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惠介伸出手,从母亲那小小的膝盖上把装草莓的托盘拿了过来,帮忙端着。母亲既没感到吃惊,也没道谢,只是若无其事地把摘下来的草莓放在托盘上,仿佛从一开始就是惠介端着的似的。渐渐地,托盘里已经装满了红色的果实。看着眼前的情形,惠介也渐渐明白了:自己没回来的这两年里,家中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总觉得:母亲的手比她的话更具有说服力。
“对了,你不是说有件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惠介说道。
母亲停下手来,抬头看着棚顶,似乎在回忆说:“有这事吗?”精密机器一下子变回了干枯的稻草人。
“噢,没错没错。”母亲站起身来的一瞬间,用手按着腰部,呻吟道,“哎哟,痛!”
“你没事吧?”
很久之前,父亲和母亲就开始患腰痛了。想想他们每天的辛苦劳作,患上腰痛也并不奇怪。母亲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一边搓着膝盖,小声嘀咕道:“上年纪啦。没有乐乐车还真的吃不消。乐乐车坏掉了。”
“乐乐车”是什么玩意儿?惠介知道一问的话难免说来话长,于是就没有问。看着母亲向大棚外走去,他连忙端起装满草莓的“小盘盘”,跟在后头。母亲迈开罗圈腿摇摇晃晃地走着的身影,感觉似乎比两年前更瘦小了。好多年前,她就抱上外孙,当上了“婆婆”,但不知不觉地,一晃就真的变成个老太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