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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家门时,银河冲上来抱住了爸爸。
“那个姐姐好凶啊!”
一看,银河头顶的头发竟然束着粉红色的橡皮筋——看来他早就成了阳菜姐姐的玩具。
厨房里,站着美月和诚子姐。
“早!”
惠介打了声招呼。诚子姐黑着脸,没有搭理他。美月回头微笑了一下,但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她垂在围裙前的指尖微微地摆动着——这是手语的其中一种。惠介和美月初次相见拍摄广告时,因为工作需要而学过一下,所以能看懂这暗号——美月用手语悄悄比画出了几个字:
“姐、姐、好、吓、人。”
母亲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然后用双手撑着地,向客厅角落的旧衣橱移动。在屋里时,母亲总是很注意用省力的方法,以便为干农活保存体力。
母亲从衣橱抽屉里取出一个大信封,放在腿上,然后慢慢地蹭回来,把信封放在矮桌上。这是那种带有线绳和圆形卡扣的褐色信封。信封鼓鼓的,里面塞满了东西。
打开一看,里面有好几本资料:
一本题为《草莓白皮书》的草莓栽培指南书,大概是农业材料公司的推销员留下的;一本附有购货单的草莓秧苗商品目录;一本授粉蜜蜂的使用说明书;一张红脸颊草莓的供货规格表;还有一本虽然很薄,但封面却很精美,大概是农业协会之类的政府机关发的宣传册——《农业继承人手册》。
“你父亲说过,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就把这些交给你。”
“给我?”
母亲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还会有别人吗?
农业继承人。
——对于惠介来说,这个词无异于沉重的十字架。惠介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被这个形似稻草人的十字架死死瞪着,逼问着。直到现在三十六岁了,还没能摆脱掉。
母亲说道:“家里的大棚和田地,你不至于扔下不管吧?”
惠介用手指把桌上的宣传册推了回去。
“这话以前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关于继承家业,惠介从小就被父亲诅咒似的灌输过,还曾被父亲无数次训话,而且也引起过无数次的争吵。
在继承农地时,如果有农业继承人的话可以缓交遗产税。但如果没人继承的话,就要缴纳和住宅用地一样的税。为此,就得卖掉耕地或者租给别人。也就是说,一旦父亲不在的话,他们家就会立即失去农地。
“先不说别的,至少父亲现在还……”
正把茶壶里的茶水倒进杯里的母亲忽然直起后背,打断了惠介的话:
“茶叶梗!”[7]
“肯定没事的。”也许吧。
“今天会有好运哩。”
“医院里的医生也说……”虽然那医生并没明说,但其实是想说父亲“没事”的吧。
“茶叶还是静冈的好啊。经常能碰到茶叶梗竖起。”
“唉,医生一般都只往坏的方面说。”
“我知道。”母亲用两手握着茶杯,回过头来注视着惠介,连连眨眼,“你父亲很严重吧?”
说完这句,母亲就用牙签挑起一块黄瓜,送进嘴里,似乎想用黄瓜堵住后面的话。
吧唧。
惠介本来以为,母亲就像朝雾高原上的静冈牛一样迟钝,还相信父亲没事,一定能治好。原来她早已有心理准备了。
吧唧,吧唧,吧唧。
咀嚼黄瓜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扎着客厅里的沉默,仿佛在催促惠介快点儿开口。
吧唧,吧唧,吧唧。
“……其实,医生也没……”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也没说很严重。”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唧唧。
“你不用再说安慰的话了。”母亲把那块黄瓜吞下去,长叹了一口气,“看那样子,肯定很严重。至少得一个星期才能治好吧。”
母亲果然是像静冈牛一样迟钝的人。
“恐怕不止一个星期吧。”
“那要两个星期?”
惠介摇摇头。母亲这才皱起了眉头。
“别的不说。就这草莓,我一个人怎么搞得定。”
母亲呷了一口茶,斜眼盯着惠介,目不转睛。
“嗯……”
惠介一时语塞,只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无异于自掘坟墓。于是他也拈起一块黄瓜塞进嘴里,这样就可以不用开口了。
吧唧,吧唧。
惠介对农业充满了厌恶之情。
即使不能吃上刚摘下来的新鲜玉米和毛豆也无所谓。他想继续在东京当他的平面设计师。不,哪怕万一做不成设计师,也不愿务农。
收入少,没有前途,娶不上媳妇(虽然他已经成家了)。劳动时间很长,而且还是重体力劳动,休息日跟没有差不多。
父亲种水稻时就尝试过种植各种作物,惠介读小学时也要喂猪、喂鸡,所以,全家人从来没有一起出去旅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