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1/141页)
潘乔绝对没有跟她睡过。潘乔跟我睡了。不知为什么,反正我选了他,甚至有那么几天我在爱的陶醉中都有点迷失了方向,尽管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爱过他。第一次非常痛苦。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是疼,但这种疼并不是无法忍受。我们是在格雷罗区的宾馆里做的,一家妓女可能经常光顾的宾馆。高潮过后,潘乔说想跟我结婚。他说他爱我。他说要让我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望着他的脸,刹那间我想他一定是疯了。后来我意识到他其实怕我,害怕我,这让我很难过。我从来没有觉得他显得如此渺小,这也让我很难过。
我们又做了几次。再也不疼了,但也不见得感觉有多好。潘乔看着我们的关系像——像什么呢?——眨眼般迅速熄灭,好像一天结束时工厂里的灯全灭了。不,更像一幢办公楼的电灯,渴望融进无名的夜晚。这是一个人为设计出的意象,但却是潘乔自己的选择。这个造作的意象上还附着三言两语脏话。一天晚上,诗歌朗诵会结束后,我想潘乔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我说我们分手吧。他的反应并不激烈。我想,有一周时间,他试图把我弄上床,但都没有得逞。后来他又试图跟我姐姐睡。我不知道他得逞了没有。一天晚上我梦里醒来,发现玛丽亚在跟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做爱。行了,我说,我想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平时读着胡安娜修女的作品,可是行为却像个浪荡女。我打开灯,发现跟她在一起的是卢西欧斯·思肯。我让他立刻走人,否则就要叫警察了。玛丽亚的表现非常古怪,并没有抱怨。卢西欧斯·思肯穿上裤子时还说请原谅吵醒了我。我姐姐可不是妓女,我说。我知道自己的举止有些乖戾。不仅我的举止,我的语言也如此。总之一切都很乖戾。卢西欧斯·思肯走后我到姐姐的床上去睡,我搂住她哭起来。后来,我去了一家大学剧团打工。我有一部书稿,父亲想把它寄给几家出版社,但我没同意。我不再参加本能现实主义者的活动。我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关系。后来,玛丽亚告诉我潘乔已经不再是这个群体的人了。我不知道他是被开除了(是不是阿图罗·贝拉诺开除了他)或者他自己离开的,或许他只是对一切都心灰意冷了。可怜的潘乔。他的弟弟莫克特苏马还在这个团伙中。我印象中在一本选集里看到过他的一首诗。但是,他们再也不上我们家了。我听说阿图罗·贝拉诺和乌里塞斯·利马在北方失踪了,父母曾经谈到过这事。母亲大笑。我记得她说:有朝一日他们还会露面。父亲似乎很忧虑。玛丽亚也很忧虑。我不。那时我的朋友中只有埃内斯托·桑·埃皮法尼奥脱离那个团体了。
3
曼努埃尔·马普莱斯·阿尔塞,走在塞罗路上,查普特派克公园,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8月。
这个年轻人,阿图罗·贝拉诺,来采访过我。我只见过他一次。他跟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来的,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几乎不说一句话。女孩是美国人。
我告诉他们,我讨厌录音机,原因跟我的朋友博尔赫斯讨厌镜子一样。你跟博尔赫斯是朋友?阿图罗语带惊讶地问,我觉得有点受辱。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说,遥远的青年时代,可以说是很亲密的朋友了。那个美国人想知道为什么博尔赫斯讨厌录音机。因为他是个瞎子,我想,我用英语告诉了她。眼瞎跟录音机有什么关系?她问。那会让他联想到听觉的危险,我回答。听着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脚步声,敌人的脚步声。那个美国人望着我的眼睛,点点头。我认为她并不了解博尔赫斯。我认为她对我的作品就完全不知道了,尽管约翰·多斯·帕索斯翻译过我的作品。我想她也不怎么熟悉约翰·多斯·帕索斯。
可是我的思路有点混乱了。我这是在哪里?我告诉阿图罗·贝拉诺最好还是别用录音机,能给我一份采访提纲更好。他同意了。他抽出一页纸,趁我带着他的同伙们看房间的工夫写要问的题目。他写完提纲,我拿了些酒出来,我们交谈了会儿。他们已经采访过阿克莱斯·贝拉、吉尔曼·李斯特·阿苏比德。你认为如今还有谁会对尖锐主义感兴趣?我问阿图罗·贝拉诺。当然有了,大师,他说,或者类似那样的称呼。我认为尖锐主义现在已成历史,只有文学史家才会感兴趣,我说。我就感兴趣,我不是历史学家,他说。那好吧。
晚上睡觉前我读了那个提纲。完全是那种无知、热情的年轻人可能会提的问题。当天晚上我就写出答案。第二天我又重抄了一遍。三天后,他如约拿走提纲。女佣让他进来,但按照我的指示,告诉他我不在家。她把我准备好的包裹交给他:有我回答的提纲、两本我的书,我没有给他签名(我想如今的年轻人对这种多情的举动都嗤之以鼻)。那两本书是《内在的断头台》和《大城市》。其实我就在隔壁听着。女佣说:马普莱斯先生让我把这个给你。然后是一片沉默。阿图罗·贝拉诺肯定接住包裹望着。他肯定还翻了翻书。两本书都是很久前出版的。书页(纸张极佳)还没有裁开。又是一阵沉默。他一定在浏览我对问题的回答。我听到他谢了谢女佣就走了。我想,如果他再回来看我,我的大师称呼就名正言顺了,如果某一天他不事先打电话,出现在这里来跟我聊天,来听我谈昔日的故事,递上他写的诗听听我的意见,我就名正言顺了。所有的诗人,哪怕最先锋的诗人,都需要一位前辈。可是这些诗人宁愿做孤儿。他再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