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9/141页)

路易斯·塞瓦斯蒂安·罗萨多,莫尔家的灯光草坪聚会,二十多人,拉斯洛马思区,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7月。

不知道是违反逻辑还是幸运,我又见到卢西欧斯·思肯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我的电话号码的。他说,他打电话给《退场线》编辑部,他们把电话号码给了他。尽管常识告诫我要防范(那完全是胡扯,我们诗人谁会遵循这个?)我还是同意当天晚上在起义者广场一家我常去的咖啡店里同他见面。我当然也有过爽约的念头,而且如果看到别人跟他一起来就准备随时转身离开,可是到那儿(晚了半个小时)后,看到卢斯西欧·思肯一个人在那里,几乎是趴在桌上写东西,一股巨大的暖流忽然涌过我的胸口,那一刻之前我的心还是冰凉麻木的。

我要了杯咖啡,告诉他也该要点什么。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难为情地笑着。他说他是个穷光蛋,没关系,我说,随便点,我请客。他说很饿,想来点香辣鸡肉玉米饼。这儿不做这个,我说,不过可以给你来份三明治。他似乎想了一下,然后说好吧,来份香肠三明治。他总共吃了三份三明治。我本来要给人打个电话或者去看看他们,最后给谁也没打。或许还是打了,我在咖啡店里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要晚点回家,我瞎编了几个去处。

我们都谈了些什么?很多。他的家庭,他的家乡,他早年在墨西哥城的经历,他的梦想。他想成为一个诗人,一个舞蹈家,一个歌手,他想养五个孩子(就像手上的五根指头那样,他说,然后举起手掌,那手指差点蹭到我的脸),他想在楚鲁巴斯科制片厂[8]碰碰运气,还说欧瑟兰斯基曾安排面试让他演部戏,他想学绘画(他极其详细地给我讲述了打算创作的绘画的构思)。可是,我们谈话途中,我不禁想告诉他,我对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一点主张都没有,但我还是决定别说的好。

后来他请我跟他一起回家。我一个人住,他说。我开始发抖,问他住在哪里。在南罗马,在伸手可摘星辰的楼顶的某个房间。我说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实在太晚,我该回去睡觉了,第二天法国小说家J.M.C.阿西莫鲍尔迪要来墨西哥,我和几个朋友要在我们这个混乱不堪的首都安排一场观光活动。阿西莫鲍尔迪是谁?卢西欧斯·思肯问。本能现实主义者们实在孤陋寡闻。法国一个知名小说家,我说,不过几乎没有作品翻译过来,我是说翻译成西班牙语,仅有一两部小说在我们阿根廷出版过。这个名字听着不怎么熟悉,他说,他又坚持要我跟他去家里。为什么要我跟你回去啊?我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平常没有这么大胆。我有事要告诉你,他说,你会感兴趣的事。会让我多感兴趣?我说。他盯着我,好像不理解,接着又忽然语带双关地说:什么多啊?多少钱吗?不,我急忙澄清,你要说的事情在多大程度上会让我感兴趣。我只好停下亲自解释清楚了,告诉他别这么傻了。这事跟本能现实主义者有关,他说。噢,我对这个毫无兴趣,我说。我很抱歉这样说,别误会了,我也不是毫不关心本能现实主义(天哪,这叫什么名字啊)。我告诉你的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我知道肯定会的,他说。他们的作品总是惊天动地的。你完全搞不清。

我承认,刹那间,我的脑子闪过“恐怖行动”这个念头。我仿佛看见本能现实主义者准备要绑架帕斯,我看见他们撞进帕斯家(可怜的玛丽亚·何塞[9]还有被砸碎的瓷器),我看见他们簇拥着帕斯出来,把他高高地举过肩头或者像块地毯般抬出来,我看见他们乘着一辆破破烂烂的黑色凯迪拉克消失在内特萨瓦尔科尤特尔的贫民窟里,帕斯在后备箱里颠着滚着,但我迅速恢复了正常。肯定是我太紧张了,或者从起义者广场上(我们就坐在人行道上聊天)刮来的阵风挖掘着行人和司机内心最疯狂的念头。我再次拒绝了他的邀请,他仍然坚持不懈。我想告诉你的东西,他说,将动摇墨西哥诗歌的基础。他甚至都说到了拉美诗歌的基础。但还没有说世界诗歌的基础。你可以说他狂妄的吹嘘仅限于西班牙语世界。他告诉我的事情会颠覆西班牙语诗歌。好啊,我说,找到胡安娜修女的未刊手稿了?或者发现胡安娜修女写的墨西哥命运预言书了?不是,当然不是,那是本能现实主义者们曾经找过但永远不会看到的17世纪的失踪藏书。那是什么?我问。到我住的地方才会告诉你,卢西欧斯·思肯说着把手搭在我肩上,好像要把我拉近些,好像又要请我在普雷亚波恐怖的舞池里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