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3/141页)
阿马德奥·萨尔瓦铁拉,委内瑞拉大街,宗教审判广场附近,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1月。
那么,曼努埃尔、吉尔曼、阿克莱斯都说什么了?我问他们。什么他们说什么了?一个小伙子问。当然是关于塞萨雷亚了,我说。很少。马普莱斯·阿尔塞几乎想不起她了。阿克莱斯·贝拉也是。李斯特声称只听说过她。塞萨雷亚在墨西哥的时候,他住在普埃布拉。马普莱斯说她当时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很安静。他们就跟你们说了这些?就这些。阿克莱斯呢?差不多吧,也没说出什么来。你们怎么找到我的?通过李斯特,他们说,他告诉我们,你,阿马德奥,肯定有更多关于她的信息。吉尔曼是怎么说我的?说你真的认识她,说你加入尖锐主义之前是塞萨雷亚团伙中的人,即本能现实主义者。他还向我们提到一份杂志,塞萨雷亚当时办的一份杂志,他说杂志名叫《卡沃尔卡》。这个吉尔曼,我说着又自己倒了一杯苏西达斯酒。照这个速度,用不着等到天黑我们就会喝光这瓶酒的。干杯,孩子们,干了,别担心,这瓶喝光了我们下楼再去买一瓶。当然,那会跟我们现在喝的这瓶不一样。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噢,他们再也不生产苏西达斯牌酒了,太遗憾了,时间过得真快,真让人不胜伤感,你们不觉得吗?多么遗憾啊,我们都要衰老、死去,一切美妙的事物都将大踏步地离我们远去。
华金·芬特,科里马大街,康德萨区,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10月。
既然时光在流逝,如此无情,时光这么无情地流逝,我只能无怨无悔地说,贝拉诺是个浪漫主义者,总是自命不凡,在朋友们眼中他是个不错的朋友,我希望而且相信如此,尽管没人真正懂得他在想什么,恐怕连贝拉诺自己都不知道。另一方面,乌里塞斯·利马更讲情分,更加偏激。他有时就像瓦切的弟弟。有时又像个外星人。他的味道很奇特。我之所以知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两次令人难忘的经历,他在我家里洗过澡。说得更准确些:他的味道不赖,有股奇异的味道,好像从沼泽地里浮出来,同时又像从沙漠里走出来。非常潮湿又非常干燥,既像原味浓汤又像干瘠的平原。这两种东西兼而有之,先生们!那是一种真正毫不紧张的味道!这让我很苦恼,缘由不屑在此一提。我是指他的味道。从性格取向而言,贝拉诺属于外向,乌里塞斯属于内向,换句话说,我与贝拉诺有更多共同之处。贝拉诺知道如何与鲨鱼共泳,比利马更在行,这点毫无疑问。比我在行。他更直率,他懂得如何拿捏很多事情,他更加自律,他会假装得让人心服口服。老好人乌里塞斯是枚定时炸弹,更糟的是,从社交的角度讲,每个人都知道或者能感觉得到他是一枚滴滴响的炸弹。谁也不愿靠他太近,由于显而易见和可以理解的原因。噢,乌里塞斯·利马……他不停地写东西,我对他印象最深的一点是,写在偷来的书页边上,写在他不断丢掉的废纸片上,他不停地写。他写诗从不一气呵成,而是零星地写上几行,随后再组合成怪异的长诗,如果运气不错的话——而贝拉诺呢,却写在笔记本上……他们两个都欠着我的钱……
哈辛托·雷克纳,基多咖啡店,布卡雷利大街,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11月。
他们偶尔会消失,但永远不会超过两三天。你问他们去哪儿了,他们就说在做某项研究的前期准备工作。顶多如此。至于什么研究,他们从不透露。当然,我们中有些人,我们中跟他们最亲近的人,知道他们不在的时候在干吗。有些人并不在乎。有些人觉得这样做不对,说那是流氓无产者的行为。流氓无产主义:知识分子的童年综合征。还有人觉得其实这是件好事,主要是因为利马和贝拉诺花起不法收入来颇为大方。我就是持这种想法的人之一。我的日子过得不好。我的伴侣郝奇特尔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我没有工作。我们住在莫特斯街革命纪念碑附近的一家宾馆,她父亲替我们付房钱。我们有一个带卫生间和一个小厨房的屋子,我们至少还能在那里做饭,要比每天去外面吃便宜许多。郝奇特尔的父亲已经租下这间屋子,其实它更像一个套间,早在她怀孕之前,她父亲就把它转给了我们。他大概用那间房子带女人来玩吧。他让我们用,但前提是要我们承诺结婚。我说马上可以办,我想我甚至发誓我们会结婚的。郝奇特尔没说什么,只是望着父亲的眼睛。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那么老气,常被人当成郝奇特尔的祖父,可是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副表情却让你不寒而栗。我绝对不寒而栗了。他体态庞大,宽阔魁梧,挺有趣,因为郝奇特尔矮小瘦弱。可他父亲却长得高大黝黑(在这点上,郝奇特尔没有随他),皮肤皱得一塌糊涂,我每次见到他,他都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有时穿一件海蓝色的,有时穿一件棕褐色的。两套西服都挺漂亮,可是并不怎么新。有时,特别是夜里,他又在衣服上套一件军用防水短大衣。郝奇特尔把我介绍给他时,正是我们想有求于他的时候,老人仔细瞧了瞧我后说,跟我来,我想单独跟你谈谈。我想,现在我们正在落难之际,我能怎么样呢?我跟在他后面,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张开你的嘴,他说。我张开嘴,老人瞧着我问怎么掉了三颗牙。在学校打架弄掉的,我说。我女儿认识你时就这样吗?他问。是啊,我说,她遇见我时我已经成这样了。该死的,他说,她肯定是真心爱你了。(我妻子六岁时老人就不在家里住了,她跟姐妹们每月看望爸爸一次。)他接着说:如果你抛弃了她,我会要了你的命。他说这话时目光直视着我,那耗子般的小眼睛——连瞳孔都在脸上发皱了——死死盯着我,然而却并不抬高声音,就像欧罗电影中他妈的黑帮老大,说不定他可能还真是的。我当然发誓说永远不会离开她,特别是她都快要成我孩子的妈妈了。那场私人谈话就此结束。我们又回到郝奇特尔身边,老人把他地盘的钥匙给了我们,还许诺说我们用不着为房租担心,他会解决好的,还给了我们一大叠现金让我们先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