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做个好人便好 (第10/13页)

张謇是例外,他现在可成了人人注目的功臣。昨晚事情平息之后,已然快到子夜时分,他就在塘工上睡了一晚。古平原并无大碍,听说张謇救了自己一命,特意过来道谢。

张謇倒不敢贪功:“依我看是古大嫂心诚,感动了不知哪位过往神仙,把你从阎罗殿给放了回来。”

他要回家去,经过昨晚的事儿,古平原怕路上不安靖,特意派了两个人送他,自己也陪着走到了塘口。

“咦。”张謇忽然望着一处工棚,从那里刚走出几个人,为首的一瘸一拐,腿上新缠了布带,依稀还有血迹。这几个人一打工棚出来,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古平原,脸上齐刷刷变了颜色,像是又惊又怒,极其不可思议。别人没注意,张謇可一眼看见了。

“你们都是塘工上的?”张謇经过旁边的时候,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是,小少爷,咱们都是盐工,被派来修塘。”杨福庆看见古平原还活着,大是意外,但眼下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回张謇的问话。

“哦,你们这几天都在塘工上?”张謇停住脚步,“这些天都在塘工上,没出去逛逛走走?”

“下了工吃了饭,都巴不得好好睡上一觉。再说托古东家的照应,药也不缺,还给换了身衣服,没什么事情要出去。”杨福庆赔着笑脸。

“真的没出去过?”张謇再三追问。

“没有,没有。自打来了塘工上,就从没出去过。”

“那就怪了。这海塘附近都是海砂,地也都是沙地。你们几个既然寸步未离塘工工地,那鞋面上的新鲜泥土是哪儿来的,难不成是挖土刨坑挖出来的?”

张謇这霹雳闪电般的一问,把所有人都听得惊呆了,像是平地遇见了活鬼,目光一齐盯在张福庆和他身后的那几个人身上。

“坏了。”杨福庆心中迅速估量形势,自己这边虽然有几百人,可是没有趁手的家伙,塘工上的那几千民伕一定都帮着古平原,要是厮杀起来,人家本乡本土,还能就近叫人,官府得讯也会派兵马过来,这一仗必定是有输无赢。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办,古平原便已经走了过来,先是盯了一眼杨福庆大腿上的伤,然后问道:“你们做盐工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杨福庆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自己不说或是说谎,古平原派人到盐场一问也能知道实情。

“我们都是长毛,被抓了俘虏派到盐场当苦役。”

“那……究竟是谁的部下?”

杨福庆方才那老实得近乎窝囊的神情消失了,他抿着嘴,狠狠瞪着古平原,半晌才吐出五个字:“英王陈玉成!”

古平原的身子不易察觉地晃了一晃,望着杨福庆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我懂了,原来你们是从寿州城被押到两淮。”

杨福庆没答话,只是一直冷冷地对着古平原的目光,身后几人也无不如此。

“我说一句话,你跟着说一遍。”古平原一字一顿道,“不明不白死在你手上的人那么多,凭什么让你当个明白鬼。”

杨福庆沉默着,喉结不住地上下动着,此时的空气仿佛凝成了一块大疙瘩,连呼啸的海风都吹不开。常玉儿也得了信儿,赶过来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刘黑塔瞪着眼睛看着,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九节鞭。

杨福庆心里明镜儿似的,就凭这一句话,古平原就能当场认出自己,但他不屑于假装嗓音,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便用与昨晚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不明不白死在你手上的人那么多,凭什么让你当个明白鬼。”话中带着浓浓的杀意,听得张謇心中一哆嗦。

杨福庆一说完了话,便准备好了拔出利器拼个鱼死网破,却见古平原回身便走,身后丢下一句:“昨晚的事与他们无关,让大伙开工吧。”

“今天就要合龙了,听说张老爷特意派人从绍兴拉了两大车的黄酒,要摆一趟流水席宴请所有的民伕。还特意从扬州请了厨子来,我从张謇那儿要来菜单看过了。”要说白纸黑字,刘黑塔别的记不住,就是菜单记得瓷实,一张嘴像绕口令似地连成了串儿,“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软兜长鱼、水晶肴肉、松鼠鳜鱼、梁溪脆鳝,还有……”

古平原听得好笑,他这两天也正是因为海塘马上就要完工,所以去了县里,与杜知县交卸了塘工上的银钱,每名塘工在讲好的工钱上又给加了三两银子,算是辛苦钱。

李钦承造的海塘早就已经建好了,为了显示自己做的事情与古平原这边泾渭分明,他还特意让人将与新塘相连的旧塘挖掉了二十余丈,要不然这新旧之间本可合龙,现如今就要靠古平原也筑起新塘连过去,才能与李钦所筑的塘合龙。

“就冲这事儿,这个京商少爷就忒不是东西。真该把官老爷喊来看看,狠狠告他一状。”刘黑塔愤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