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做个好人便好 (第12/13页)

“你别走。”张謇小小的个子,从人群中钻出来,眼圈也是红红的,“那一晚你说的话,我想到今天还是不明白,还是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謇儿听话,古东家还有要务在身,今后再来南通,你再问也不迟啊。”张老爷知道这个一向不大服人的儿子,对古平原却意外地很是佩服,见他要走心里自然不好受,便好言劝道。

古平原也是好言安慰,随即拜别众人。他走出去几十步,回头再望去,见张謇还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心下不忍,于是冲着他招了招手。

张謇飞跑过来,古平原俯下身对他说:“你好好读书,等将来考上了状元,再来与我学做生意。”

“真的?”张謇眼前一亮。“真的!”古平原伸出一根手指,“咱们拉钩,一言为定!”

古平原并没有急着回江宁,而是绕道镇江先来看望母亲。又过去了几个月,他心中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母亲回心转意,又或是心情转好,一家人重又和和美美。

古母已经从家书上知道了大儿子一直在修海塘,担心他累坏了身子,见了自然很关切,温言絮语问了好半天,古平原心中也是暖暖的,把从南通带来的当地点心作为茶点,又亲手冲沏了一壶好茶,眼见母亲心情不错。他乍着胆子,试探地说了一句:“儿子在塘工上确实辛苦,多亏了玉儿每天从十几里外来送儿子喜欢吃的饭菜,整日嘘寒问暖,这才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

古母本来拿着一块点心,正在慢慢嚼着,听了这话嘴巴忽然不动了,面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古平原心里七上八下,窥着母亲的脸色看不出是吉是凶,心想反正也说了,干脆就说到底。

“玉儿也来了。她在南通时买了当地的布料,给母亲做了好几双厚实的布鞋,说是金山寺里大殿的地砖冒凉气,怕您受了寒。”

古平原自觉立言得体,谁知古母听了一声不吭站起身,挑帘子进了里屋,等了一刻钟也没出来,也毫无声息。

古平原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冲着里屋赔笑道:“母亲是累了吧,那儿子不妨碍您休息了,我还要向曾总督回禀修塘的事儿,明天赶大早回去江宁,就不向母亲来辞行了。”

屋中还是悄无声息,古平原没法子,只得回身打算推门出去,谁知他刚转身,从里屋啪地丢出一样东西,落在地上。

古平原定睛一看,正是他上次来时,给母亲带的那双布鞋。当时玉儿怕婆婆不穿,还特意嘱咐不许说破了是她做的,古平原便只说是在江宁鞋帽庄买的,听小妹说母亲甚是爱穿。

古平原望着那双布鞋,只觉得一股又酸又胀的气顶上来,恨不得一挑帘子也进里屋,问清楚母亲究竟是为何要如此对待常玉儿。然而他一想到慈母数十年如一日拉扯自己兄妹长大成人,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累,别的不说,就是几个孩子身上衣脚下鞋,便要春夏秋冬在灯下缝缝补补直至深宵。自己被流放这么多年,母亲更是夜夜担心落泪,以至于早早便眼睛昏花。这么想着。他一灰心,心中的怨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拖着脚步无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古平原在镇江县城里长包了一处客栈的院子,原来是一家人都住着,如今二弟去了杭州开货栈码头,自己也只是偶尔回来,就由小妹古雨婷照顾母亲,还有两个仆妇同住。古母厌烦常玉儿,所以自然不能带着她也住进来,而是另外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古平原夫妇与刘黑塔各占一间。

这家客栈原来是个大染坊,有个晒布用的宽敞后院。刘黑塔相中了这地方,早晚在此习武。他的习惯是早饭前晚饭后,各打一趟拳,然后施展一套鞭法。

等到鞭子抡完了,刘黑塔运腕力将九节鞭收在手中,一回头就见古雨婷正站在院门处,呆呆地望着自己。

“咦,是你啊。是来找古大哥还是找你嫂子,古大哥出去了,我妹子在房里呢。”上次与古雨婷见面,刘黑塔知道了一个秘密,他一直放在肚里跟谁都没说,可是每一次想起来都憋得心慌,每一次都后悔为什么要去问,所以他这回来镇江最不想见的就是古家的这位三小姐,只想说两句话便把她支走。

古家如今与徽州第一大茶商做了联号生意,家境早已是今非昔比,古雨婷也置办了几套好看的衣裳和首饰,今天穿的便是她最喜欢的那件散花绿草百褶裙。刘黑塔说话,她像没听见似的,定定地看着他,把刘黑塔瞅得直发毛。

“啊?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古雨婷迈出一步,然后一直走到与刘黑塔相差半步远的地方才停住。刘黑塔眨眨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古雨婷,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谁知道古雨婷竟又跟上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