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市里的风雨同舟(第16/19页)
男人记得他把水壶放上火灶,然后返回卧室。他只想躺一会儿,却睡着了。显然,沸出的开水早已饶灭了灶火,睡梦中的男人,却浑然不觉。
男人拼命往厨房的方向爬。他盯着那个灶口。灶口忽远忽近。男人的思维忽远忽近。男人的生命之灯,忽远忽近。
几分钟过去,男人仅仅从卧室爬到了客厅。他躺在那里大张着嘴,身上像压着一千座山。他已经爬不动了,身强力壮的男人,此时,却像一只即死的软体动物。嘶嘶声还在继续,那是死神撕扯肌骨的声音。男人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男人在客厅艰难地挣扎。煤气在厨房放肆地喷涌。女人在卧室里安静地睡觉。男人可以看到她,却喊不出声。女人还在梦中吧?或许,梦中的女人,将永不会醒来。
男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他知道,按惯例,他的儿子,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回来。
他还知道,他和女人,不可能挺到那时。
男人的身边,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是夏天,是正午,空调散着冷气,落地窗关得严密。每一只窗锁都一丝不苟地扣紧,已至生命极限的男人,不可能有力气,将那些窗锁打开。
男人盯着那窗。他努力集聚着愈来愈模糊的意识。他有了主意。
男人一动不动,他看着女人,心中在跟女人告别,男人趴在那里,积攒着最后的力气,他要完成最后一跃。
他决定扑向那个落地窗。他要把一扇玻璃扑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做到。可是他没有选择。
那是七楼。最好的结局是,男人成功了,然后,他像一只折翼的飞机,坠向大地。
男人的意识,忽远忽近。
男人猛地弹起,扑向落地窗,像一只投焰的大鸟。巨大的玻璃发出哗啦一声脆响。男人闻到新鲜空气的清香。
他没有坠下去。他把落地窗撞开一条巨大菱形的口子。他挂在那里。他的上身在窗外轻轻地悠荡。一根缠住他的电话线缓减了他的前冲,一块尖锐的玻璃刺中他的脾脏。
女人说你怎么这么傻?一会儿儿子不是就回来了吗?
男人低着头,喝一口水。
女人说你死了,我和儿子还活个什么劲?
说着,便抹了泪。
男人低着头,再喝一口水。
女人说就知道喝水,菜还好吃吧?
男人说当然好吃,今天我胃口大开。
其实那天,男人吃得很少。不仅那天,天天如此。
半年前,因为那次事故,他的脾脏,被完全摘除。
心灵的舞者
一个闷热的黄昏里的一家面店。已没有空闲的桌子,食厅中嘈杂无比。但墙角里却显得相对安静一些。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空调,阴影中,坐着一对青年男女。
女孩仿佛有些矮,尽管挺直了上身,露出桌面的部分仍显得不够。男孩则高大英俊,脸上带着一种涉世不深但很灿烂的笑。
桌子上当然有两碗面,一大一小。令人惊奇的是,各自的前面还放了一个高脚杯,盛着深红的葡萄酒。这样简陋的面店,怎么会有红葡萄酒呢?是自己带来的吗?到这样嘈杂且有些肮脏的小店,寻找咖啡屋里才有的情调?
两个人碰了杯,抿一口酒。女孩问,外面还热么?男孩拿袖子抹一把脸,夸张地甩着并不存在的汗滴,说,当然。
女孩笑,吃完面还要去跳舞么?
男孩吞下一口面,含糊不清地答,当然,说好了天天要去的,你想反悔?
有些昏暗的灯光中,依然看得出女孩化了妆,淡蓝的眼影恰到好处地衬托了明亮的眸,唇也闪着光泽。那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
同样嘈杂的舞厅,灯光忽明忽暗。男孩女孩挤在人群中,疯狂地透支着体力和青春。这样的画面,自然而然地闪现了。
女孩笑,你还扮王子?
男孩假装生气,不行吗?怎么也是青蛙王子吧?你都扮了那么多年的天鹅!
女孩又笑,声音像春风吹过金属的风铃。听来让人有些糊涂。王子?天鹅?难道他们是哪个芭蕾舞团的?
女孩说,草地上那么多人,都盯着咱们看呢。
男孩说,不怕,让他们羡慕去。
女孩笑,再说你跳得也不好,脑袋把树都撞弯了。
男孩说,我故意的啊!不引起别人注意,怎么成男主角?再说,我觉得我们现在的配合,比以前在台上,还要熟练得多。
女孩问,你说,我还是以前的那个天鹅吗?
男孩答,谁敢不这么说,我跟谁拼命去!
女孩又一次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笑声中,让人感觉到她发自内心的满足。
旁边有人忍不住奇怪地问,你们,去哪儿跳舞?
男孩说出了一个公园的名字。大家知道,这个公园距这儿,约一小时公交车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