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市里的风雨同舟(第18/19页)
放下话筒,她的心湿漉漉的。她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走动,拿碗盖上即凉的饭菜,想去迎迎他。
她抓了两把伞,想了想,又放下一把,然后走了两步,站定,又想了想,将另一把伞也放下。他已经湿透了,她自言自语着。她就那样毫无遮挡地走进雨幕。
不时有汽车从她旁边飞速驶过,溅她一身的污水。她在路灯下急急地走着,眼睛眺着远处。终于她看见他了,弯腰低头,艰难地蹬着破旧的单车。雨把他映得模糊,像一堆陈年的旧事,又像即来的明日。
她喊,喂。她不习惯喊他的名字。在家里她喊他傻人,在街上,她只喊他喂。
他看见她了,愣住了。然后他指了指车后座,他说,上车。他们换了干爽的衣服,坐在沙发上,擦头上的水。
他说,来接我,怎么不带把伞呢?语气满是愧疚。
她想说,如果不能为你挡雨,那么至少,还能与你一起承受。她很想说,但觉得肉麻,她张张嘴,终于还是留在心里了。她站起来说,饭都凉了,快吃吧。
她与他坐在桌边,默默地吃着饭,再也无话。
一个雨天。一个平凡的日子。
最重要的事业
他跟朋友讲他妻子的故事,令朋友大惊。
朋友的妻子在一家外资企业上班,人很聪慧,也相当勤奋。这样半年之后,老板便想调她进市场开发部。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不仅工作极具挑战性,薪水也会跟着涨一倍。
可是最后,他的妻子还是放弃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说,要去市场开发部,就得去国外学习整整半年,这是公司里雷打不动的规矩。
可这也是好事啊,怎么能成为放弃这个机会的理由呢?服友问。
因为她要为我做早餐。他说,几年来,不管时间多紧,她都要每天为我做早餐。她从来不让我不吃早餐或在外面对付。她说,为自己的老公做美味且营养丰富的早餐,是一个妻子的份内之事。
可是,只不过半年而已啊!朋友不解,你在外而对付半年早餐,与她的事业,与她今后可能的前途,哪个重要?
当然,你,我,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个人的事业重要。可是她,却觉得每天为她的老公做早餐,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出国半年,她认为那是对爱情的亏欠。
朋友无语。可能绝大部分人对他妻子的举动都不会理解,但朋友仍然很感动。
事业与爱情哪个重要?朋友想,当你深深爱一个人,那么,经营并享受自己的爱情,便成为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业了吧!
祖父的假牙
祖父年岁大的时候,掉光了满嘴的牙齿。那时镶牙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村人镶牙的极少。偶尔有人镶,也多是补镶一颗铜门牙。不管是谁,只要有了这颗闪着金黄光芒的铜牙,那嘴,就再也合不上了。
祖父的假牙,和他们的不一样。是祖母劝他镶的。祖母说你去镶一口牙吧,总不能老喝粥啊。祖父说还是别镶了,要那么多钱……再说还能活上几年?祖父嘴馋,好吃,年轻时,能用牙齿咬断钢丝。想不到几年之内,那些比钢丝还硬的牙们,竟先后离他而去。
其实祖母的情况并不比祖父好多少。她的牙齿倒没有全部掉光,不过,也仅仅残余着两颗门牙而已。两颗门牙在她的牙床上无精打采地挂着,随着她身体的动作,相互碰撞出喀铃铃的脆响。祖母劝了祖父大半年,仍然没把祖父劝动。到最后,祖母说,你以为镶牙是为你自己?那是咱俩的牙啊!祖父听完这句话,恍然大悟。他从嘴里拔出烟袋说,那行,那镶吧。几乎同时,祖母的手指在她仅存的两颗门牙上轻轻一弹,那两颗老朽的门牙,便像干瘪的核桃般从牙床上脱落。
祖父的假牙,可以摘下来。摘下来,在淡盐水里浸泡着,祖父瘪着嘴,标本似的农村小老头儿。常有村里老人来参观,亮着眼羡慕地说,老哥好福气。祖父便给来人表演。他骄傲地戴上假牙,扔一粒花生米嘴里,咬嚼得嘎嘣嘣响。村人再问,那嫂子呢?祖父笑笑,摘下他的假牙,递给祖母。祖母熟练并专业地将假牙戴上,也往嘴里扔一粒花生米,也咬嚼得嘎嘣嘣响。村人就笑了。他们问祖母,也不嫌脏?祖母笑得更灿烂。她说亲嘴都多少遍了?还能嫌脏?
其实那假牙,祖母戴起来并不舒服。假牙是依照祖父的口型和牙床订做,祖母戴起来,有些大。她的牙床被那副假牙磨得红肿,甚至有时候,那牙床,竟会渗出粉红色的血丝。可是每一次,在村人面前,祖母的表演都是那样到位。那个冬天,祖父和祖母眉开眼笑地吃掉一小袋炒花生米。
也见过两位老人吃饭。祖父戴着假牙,吃两口,停下,看着祖母,嘿嘿笑,把假牙摘下来,几秒钟后,那假牙就到了祖母的嘴里。祖母也吃两口,也停下,也嘿嘿笑,也将假牙摘下,几秒钟后,那假牙又重回祖父的牙床。一顿饭,一副假牙在两位老人的嘴里不停地转移,完成着它的使命。那副假牙忠心耿耿地伴随了两位老人的晚年岁月。有了它,屋子里总响着咬嚼花生米或炒黄豆的欢畅的嘎嘣嘎嘣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