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市里的风雨同舟(第15/19页)

不管如何,她知道,生命中的一场太阳雨,已经过去了。

那天,一位女人穿着长及膝盖的男式T恤,手拄一根棍子,慢慢往山脚下走。她的身后紧紧跟着一位男人,男人光着膀子,手里拿一件女式上衣。男人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紧张地盯着前面的女人。

爬山时,他怕有蛇,所以得走在前面;下山时,怕她滑倒,所以得走在后面。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的妻子,却不动声色。也许,这就是成熟男人笨拙却扎实的爱情吧?

所有的爱情都是富足的

女人想买一枚戒指,她常常站在首饰店的玻璃柜台前痴痴地望。她知道这不可能,那枚戒指足以花掉男人半年的薪水。她没有告诉男人,她不想让男人知道她的心思。可是某一天,男人突然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变出一枚那样的戒指。他的眼睛眯成一条快乐的缝,说,知道你早想要。女人当然知道这枚戒指不可能是变戏法变出来的,那是男人半年的薪水。男人半年的辛苦,却只为女人的一根纤纤细指。

这是爱。

女人想有一枚戒指,她常常站在首饰店门口的橱窗向里面痴痴地望。她知道这不可能,即使最小的戒指,也足以花掉他们半年的生活费。她没有告诉男人,她不想让男人知道她的心思。可是某一天上午,她看到男人正满头大汗地用一个钳子弯一根铁丝。男人神情专注,甚至试图在铁丝上刻出一朵花。黄昏的时候,铁丝变成了戒指,男人拿砂纸细细打磨。然后,他把这枚亮晶晶的戒指戴上女人的手指。他说,总有一天,我会买一只和这个一样大的送你。女人张开手指,细细端详。她说真的不用了,这枚足够好了。

这也是爱。

屋里有蚊子,睡觉的时候,女人总是啪啪拍打。男人把所有的窗户都钉上简陋的纱窗,可是在开门的空隙里,蚊子仍然会顽强地钻进来。看着女人身上的点点红肿,男人心疼不已。女人说现在好多了,就这样吧,忍忍就过去了。男人说这怎么行呢,再挂上蚊帐吧。于是他翻出那个旧布蚊帐,仔细地挂好。女人说太闷,别放下来了。男人说好,嘿嘿笑着,拿扇子给女人轻轻地扇。直等到女人睡着,他才轻轻放下蚊帐,并认真压好每一个角儿。整个夏天,夜夜如此。

这是爱。

屋里有蚊子,很多,女人总是睡不安稳。男人想把所有的窗户都钉上纱窗,或者买一个蚊帐,可是他们刚刚来到这个城市,没有一分闲钱。于是睡觉前,男人就把女人打发出去,他说你去院子给我洗洗汗衫吧,女人就出去了,顺便洗了他的鞋垫。男人就关了灯,把自己扒光,静静地躺在床上喂蚊子。他知道蚊子吃饱了血,就不会再去叮咬他的女人。他痒,却不敢挠。他怕影响了蚊子的进餐,他怕蚊子不能在女人上床前吃饱。那个夏天的每个夜晚,他都会让他的女人为他洗一件汗衫,再加一双鞋垫。

这更是爱。

桌上也许没有一丝肉沬,只有一盘青菜;也许连青菜也没有,只有一小碟咸菜。可是每天吃饭的时候,女人仍然会夹出她认为最好的那一块,放进男人的碗里。

屋里也许没有空调和暖气,只有一个煤球炉;也许连煤球炉也没有,只有一床棉被。半夜里男人冻醒了,总会把棉被向女人那边拖拖,却不管自己的半只肩膀,暴露在黑暗的寒冷中。

身上也许没有一件像样的外套,只有一件老式毛衣;也许连老式毛衣也没有,只有破旧的汗衫。女人却总会在男人出远门前,把自己的女式毛衣套上男人单薄的身体。然后把围巾打一个漂亮的结,遮住领口那些花哨的花边。

房间里也许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俱,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条板凳;也许连桌子和板凳都没有,只有墙上挂着的一个像框。男人和女人已经老迈,但像框里的他们依然年轻。每天他们都要仔细地擦拭那个像框,然后相视而笑。他们说感谢生活,又给了我们一天相亲相爱的日子。有了这些,你我就是富足的。

是的,这世上有贫穷的生活,却不会有贫穷的爱情。只要真心相爱,所有的爱情,都会富足幸福,绚丽如花。

最后一跃

男人醒来的时候,感觉不大对劲。他的头很疼,很沉,迷迷登登。厨房里传来嘶嘶的声音,轻微,却连成一线,不断钻凿他的脑子。男人想去看,站起来,却又一头栽倒。仿佛那是别人的躯体,他的神经,已经不能控制。

男人努力伸长脖子,朝厨房里看。只一眼,便冒出冷汗。气灶上放着水壶,火苗早已熄灭,然而那个阀门,却仍然敞着。煤气源源不断从灶口喷涌而出,男人模糊的眼睛仿佛看到它的颜色。那颜色有些发红,那是死神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