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名家名作与个性阅读(第23/26页)

小说的困境与《小说面面观》

小说的仰慕者总有这样的想法:小说是一位女士,而且是一位由于某种原因而陷入困境的女士。曾有许多豪侠的绅士骑着马来拯救过这位女士,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瓦尔特•雷利爵士和珀西•卢鲍克先生不过,他们两人采用的方法都太迂腐,总使人觉得他们虽然很了解这位女士,和她的关系却并不怎么亲密。现在,又来了一位福斯特先生,他虽然并不认为自己很了解这位女士,但不可否认,他和她的关系倒是相当亲密的。如果说他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权威知识,这当然不错,但他却拥有情人的特权。他只要敲敲卧室的门,这位女士便穿着睡衣和拖鞋来迎接他了。于是,他们俩把椅子拖到火炉前,像一对情深意笃的老情人那样从从容容地坐下来,开始妙趣横生地促膝谈心。当然,这只是比喻而已。实际上,那间卧室只是一间教室,而他们幽会的地方,则是世上最严肃的学府——剑桥大学。

当然,福斯特先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采用这种漫谈方式的,因为他不是学者,也不想冒充学者。他采用漫谈方式,既可以表示他作为主讲者的谦逊态度,同时也可以为他的论题找到一个便于展开的有效视角。按福斯特先生的看法,「我们要换一种眼光来看待英国历代小说家,即:不再把他们看作是一连串出现在不同时间、又在不同时间消失的人,而是把他们看作为一群同时坐在一个像大英博物馆阅览室那样的大房间里写小说的人」。确实,历代小说家都具有强烈的同时代性,对他们,我们完全不必考虑他们实际生活在什么时代。理�松淖髌繁砻鳎秃嗬�/span>•詹姆斯是同时代人,而威尔斯写出来的一段文字,也完全可能出自狄更斯之手。福斯特先生本人就是小说家,所以他对自己的看法是完全有把握的。

E. M.福斯特

他的创作经验早已使他知道,小说家的头脑是这样一部机器:它疯狂运转着,却无任何运动规律可以遵循。

他知道,小说家对所谓的「创作方法」是那么不屑一顾,对前代小说家是那么漠不关心,而对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创作,却又是那么全神贯注。因此,他虽然尊敬风度翩翩的学者,但他真正了解并寄予同情的,却是那些不修边幅的、正烦躁不安地在伏案疾书的小说家。他并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而是像他自己所说,他是走到他们身后、从他们的肩膀后面观察他们的写作情况的。他从中看出,不管他们来自哪个时代,他们头脑里反复出现的却是一些相似的东西。他说,自从世上有人开始写小说之后,人们至今所写的小说实际上都很相似,因为它们都由某些固定成分组成。这些成分,他分别称之为「故事」、「人物」、「情节」、「幻想」、「预言」、「模式」和「节奏」;而他所做的,就是对这些成分逐一加以评述。

福斯特先生就这么一路溜达,看上去很轻松,但他一边溜达一边发表的许多见解,不仅很值得我们注意,其中有不少还非常值得我们提出来加以讨论。譬如,他认为司各特其实只是个会讲故事的人,此外可说一无长处,但故事又是构成小说有机体的最低级成分;还有,他认为小说家大多对爱情抱有偏见,大多只是一时一事的情绪表现,等等——几乎在每一页上,我们都会读到这种不同凡响的见解。这使我们常常停下来思考,有时甚至还想提出异议。当然,福斯特先生从来不大喊大叫,而是始终像谈家常似的和你说话。他已熟练掌握说话技巧,说出来的话总很动听,很容易使人接受,而且会像长在深水里的日本花一样在我们心中生根开花。但是,尽管他所说的一切非常引人人胜,在有些地方我们仍会要求他暂停一下——我们要求他停下来解释解释。我们的问题很简单:如果说,小说确实像我们刚才所说的,是一位陷入困境的女士,那么,很可能是因为没有人真正重视她,没有人给过她一处安身立命之地,也几乎没有人考虑过,要为她制定出处世的准则。虽然人制定的准则都难免有错而且迟早要被打破,但制定出准则显然有其好处——它能使被制定准则的对象获得固定的地位和应有的尊严。也就是说,这不仅能使小说在高雅文化领域赢得一席之地,而且还表明,小说的这一地位理应受到尊重。遗憾的是,对于这样一个不应回避的问题——如果这是不应回避的话——福斯特先生却显然回避了。除非是他出于疏忽,否则的话,我们只能说他是有意想避开小说理论问题。他甚至怀疑,小说可不可以作为评论家的对象。即使可以,他也怀疑评论家会有正确的评论方法。对此,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把他自己的评论拿出来让大家看看,而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非常简要地直接引述他对梅瑞狄斯、哈代和亨利•詹姆斯这三位著名小说家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