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6 不容易,我乐意(第13/20页)

奶奶很善良。一辈子身边没有一个人说她坏话,就连邻居家那条见人就咬、连主人都不放过的疯狗也知道,咬谁也不能咬她。

奶奶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这个词乍一听不像褒义,体现在奶奶身上,却是一种人生智慧。她这一辈子,因为出身富裕阶层,各种“风波”“运动”都没能幸免。尽管际遇跌宕起伏,她对生活从来没有任何抱怨。过起日子,永远都是快乐的。说起孙子,永远都是最好的。

小时候我是个挺容易伤感的孩子,时常从睡梦中哭醒,怕奶奶有一天会离开我。但那些忧郁的小情绪在奶奶的笑容面前,顿时又会烟消云散。

那是物质贫瘠的年代,奶奶偷偷塞到手里的一毛钱。

那是冬天里悄悄放进兜里的一个苹果。

或是淘气惹祸挨了批评后的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

奶奶教会我永远怀着一颗开朗和善意的心,去看待周遭人和事;教会我懂得爱与被爱,哪怕别人递来一杯水,也能感到温暖,哪怕只收到一份很小的礼物,也明白那代表一种力所能及的爱。她留给我最大的财富,就是善良。

小学毕业以前,我的性格很懦弱。

父母教育我做人要厚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要惹是生非。有时候我在外面受欺负,都被人压倒在地上打了,也不敢还手,就知道用手指着对方鼻子据理力争:“不许打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上了初中才逐渐学会反抗,压抑太久之后的爆发,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长大后经常跟爸妈讲南海外交形势:“看,我小时候你们就是这样教我的。一个人欺负你,你不反抗,后果就是大家都欺负你!”初中二年级时开始拉帮结派,认识“大哥”,谁再欺负我,咱就“削”他!

那时我家做生意,搞装修,经济上比较宽裕。自己手里零花钱多了,开始有了“钱能搞定的事,那都不叫事”的心理。资本跟“黑社会”相勾结,自己“练”不过的,还可以去外面雇人帮着“练”。再后来,很多社会小混混被打怕了,开始偷偷往我家门缝里塞纸条,写给我妈“阿姨,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欺负李锐了,请阿姨帮着劝劝,别再打我们了。”

我妈见状开始紧张:我那乖儿子不是加入黑社会了吧?

我爱读书,啥书都看,孙子兵法也略通一二。这在胡抡王八拳打架的孩子中,属于难得的军事技术型人才了。

学校周围有一大片毛豆田,我们老想从地里偷点毛豆回家煮着吃,村里的孩子当然不让我们偷,所以见着就打。我们没农村孩子个头高,也没他们力气大,打不过,每次都落荒而逃,又不甘心,总想着伺机报仇。

屡战屡败后,经过一次全体会议,我开始有机会掌握军事指挥权了。

我先派了几个身体弱的小兄弟当侦察兵,骑车去村里侦察“敌情”,得知那帮孩子准备去河里游野泳。机会来啦!我指挥大家先去小卖部里买烟,一人嘴上叼一根,也不点,但气势起来了,好孩子都觉得自己像流氓了。又去工地上捡了几根木棍,手里有了家伙,胆儿就更肥了。

我们一帮人偷偷潜伏在他们游泳的河边,“敌人”毫无防备。大家问:“打吗?”我说:“不!你们先把岸上的衣服和鞋都收走!”后来战况可想而知。我们舞着木棍宣战,爬上来一个打一个,刚一上岸就被打下去,那帮孩子都光着屁股光着脚哪,心理上先崩溃了,还能有啥战斗力啊?

那是唯一一次“我方无一伤亡”的战斗,相当于“某某大捷”了。由于我是战役指挥者,自此一战成名。

直到有一天,出了事,伤了人,惊动了派出所,警察拿着一份名单到学校来找人。那个下午,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应该算是一次命运的转折。

我和另外几个犯事儿的学生,在办公室里靠墙站着。警察坐在旁边,等待和校方交涉。这时校长走了进来。校长姓吴,一向对我印象很好,见我也低头站在那儿,显然惊了一下,但并没有表现太明显,而是冲着警察颇为“豪迈”地哈哈笑了几声。在我听来,这笑声中却透着几分失落和心虚。

没等警察说话,校长就先开口道:“别的孩子我不敢说,这个李锐啊,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我了解这孩子,从来都特仁义,特懂礼貌,又善良又老实,我担保,绝对没他事儿。”

警察一笑:“没搞错,打架的不但有他,他还是领头的。”

我偷偷瞄了一眼校长,她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直到我被带走,再没说一句话。她的表情我永远也忘不了。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的心猛抽了一下,疼。还有一种感觉,悔!

从派出所回来,去了奶奶家。进门之前,心情很忐忑,奶奶从不打骂我,可我最怕她。没想到奶奶见了我,表情毫无异样,一如既往,笑着迎接她的大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