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一个“国特”(第24/28页)
度日如年撰写回忆
毛人凤先生的监牢,不比寻常,绝不开放,虽是立法委员和监察委员,也休想来参观考察。所以,大家叫作黑牢,坐黑牢既不能接见家人和朋友,又不能通音信,完全和社会隔绝了。虽然在院子里,抬头可以望见天日,而叫作暗无天日,也不为过。
有一天,监牢里的那些人突然紧张起来,听说总统府的人要来视察。这个消息可说是晴天霹雳,毛人凤的监牢被人视察,真是破天荒的大事。果然,视察的人来了,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我。我被领到副所长的房间,见总统府来视察的人,原来是山东王崇五兄。开牢的不敢监视,也不敢旁听,屋里只留下我们两个人,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你喝水也要小心,招架毛人凤给你下毒。”多年不见面的老朋友,真有隔世感慨。我们握住手,他悄悄地对我说了这一句话,可见他对我的关切、对我的担心。他告诉我,一般朋友对我很关心,总统府资料组把我的案卷调去,研究营救的方法。案卷足有两尺厚,因为无期徒刑是总统批的,他们无能为力。这次来视察,是特意来看看我的生活情形、健康情形,被虐待成什么样子。闻之朋友们的关怀,万分感激。
先后进来坐牢的朋友:阮清源、吴景中、楼兆元、鲍文樾、龚德柏、赵耀斌、马兴峻、乔凤藻、张镇邦、李敬……都出去了,我却稳坐如故。自从王崇五兄来过以后,我已死了出牢的念头。一个人没有任何希望,又置死生于度外,还有什么顾虑?还怕什么?无期徒刑是总统批的,固然出牢无望,但是也保障了我的生命安全,再不怕毛人凤暗算了。精神好的时候,我大声告诉坐牢的和看牢的,我为什么坐了牢。开牢的既不能割掉我的舌头,又封不住我的嘴巴,他们就奈何不了我。骂着!骂着!每天给三块钱的营养费,后来加到六元。坐牢还要营养?是王崇五兄来看我产生的力量呢?还是咒骂的效果呢?
坐牢坐到1954年3月31日,屈指一算,转瞬两千一百天了。坐牢以前,我正是壮年,经过两千一百天煎熬的岁月,眼睛花了、耳朵聋了、头发也苍白了。感慨万千,题诗一首:
卅年革命有何求?国破家亡两重忧,
牢里二千一百日,大觉醒来已白头。
难友徐水庭给我刻在竹片上,作为坐牢的纪念。徐水庭,浙江人,总统府警卫旅的士兵,入伍时允许他们当两年兵升军校,因升军校无望,写信发牢骚,而被关起来。他多才多艺,很了不起,对我帮助很大,曾利用废物做了一只煤气炉,一直用了好几年,后来送给了黄氏姐妹。
黄氏姐妹,湖南人,姐姐黄珏,凤山陆军总部女生队长;妹妹黄正,孙立人的英文秘书,都是金陵大学的学生。为了对付孙立人,李葆初利用警备总部的权力把她姐妹两人抓起来,要她们诬攀孙立人和共匪有关系。她们不干,被判了十年徒刑,关在桃园。李葆初是专以诬害别人,而升官发财的小人。三十七年(1948)我到南京参加国民大会,曾在保密局主任秘书黄天迈兄寓所,和马汉三、张公度、侯定邦、赵斌成、李葆初谈过一次话,大家都以为,要对付共产党,非恢复复兴社的组织不可。李葆初就向毛人凤告密,说我们组织小团体,侯定邦、赵斌成害怕,又向毛人凤自首,毛人凤拿来作为杀害我们的借口之一。
1955年以后,监牢慢慢冷淡了,坐牢的人一天比一天减少,大概因为毛人凤先生得了癌症,再也狠不起来了。留在牢里的长客,除了黄氏姐妹,还有新一军军长李鸿、师长陈鸣人等四人,他们也是吃了孙立人的亏。
坐牢最刺耳的声音,要算开关牢门开铁锁和上铁锁的声音,咯——嗒——一声震人心弦。1956年春节那天,和李剑飞、陈鸣人、彭克立、王功鎏几位吃完牢房里的午饭,离开牢房,搬到牢房以外的一间小房,不再锁门,才不再听铁锁锁门的声音。他们让我搬出牢房,我想是避免我向大家宣扬毛人凤局长的“清白家风”吧?
大禹惜寸阴,因为光阴一纵即逝,永不复返。可是坐牢,时间不值一文钱,几年来大好时光白白过去。所以,从1955年开始撰写八年抗战,亲身经历的一切。心情好,每天可写五六千字;心情不好,五六天也写不出一个字,这样可以减少度日如年的孤寂生活。半年以后,写好十几万字,黄氏姐妹看后,以为不差,鼓励我继续写下去。王功鎏兄也以为有意思,最好写成一部书。
搬出牢房以后,心情好得多,一共写了三十几万字,送给周念行先生看。周先生在江山人中,是一位读书人。他看过以后,指出几点应该修正的地方,建议定名《关山烟尘记》。稿子送回来,附来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