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一个“国特”(第22/28页)
这座监牢是日本人造的,非常坚固,水泥墙,地板下面是空的,离地有一尺多高,不潮湿,木门很厚。一人高的墙上有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三根铁柱,罩以铜丝网。每间牢房大小一样,不到三个榻榻米。到了1950年,牢房生意兴隆,新客大量涌进,牢房已经无法容纳,而贵客像李玉堂、吴石、周伟龙、基隆中学校长钟浩东等人,都是每人各占一间。于是只好向关我们的牢房挤了,一间挤到十五人,莫说不能躺着睡觉,坐都要挤着坐。夜以继日地坐着,成了名副其实的“坐牢”。
过去给胡宗南做过参谋长的罗泽闿、做过军长西安警备司令的袁朴,也进来了。军统局的郑州组长张毓孟、上海工作的彭寿、北平站的刘吉明都关进来。刘吉明知道我身外无长物,教看守送来一包衣服——毛衣、袜子、衬衣。
在牢房里,夜阑人静的时候,偶尔可以听到前面审讯囚犯用刑的惨叫声,动人心弦。有位空军军官,高高个子,留着小八字胡子,据说是一位高空氧气专家。有天被提出去审讯,一会儿被两个看守搀进来,塞进牢房,两腿垂在门外,人已经死了。那间牢房,正在我们斜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后来弄进一个棺材,放在我们牢房后面。因为人高棺材短,装不进去,有个看守在他肚子上用力一踩,塞进去了,横着从后门抬了出去。军统局的同志们,不胜感慨系之,在毛局长主宰之下,迟早会走进牢门的,有一副对联:
迟进来,早进来,迟早进来;
横出去,直出去,横直出去。
牢房关的人太多了,早上放出去洗脸,必须分好多班。第一班打开牢房木门,天还没有亮,于是牢房里又流行一首十字歌:
一进牢门,两泪汪汪。
三餐不饱,四肢无力。
五更早起,六亲不见。
七煞凶神,八面威风。(描写看守)
九(久)不结案,十分可怜。
1950年3月17日是戴先生殉职四周年,大陆全部沦陷,在台北纪念。有些北方朋友聚在一起,凑了一笔钱,送进牢房给吴景中、楼兆元和我。但是送了多少钱,是谁送的,却不让我们知道,只是从那一天起,每餐加一碗菜,从此我们才能填饱肚皮。这样维持了半年,突然宣布钱已用完,不再加菜。半年不过一百八十天,一天以两元计算,不过三百六十元。我们推想,绝不止这点钱,是被凶恶的张炎吞没了。
夏天天气闷热,屋小人多,牢房门紧紧闭着,每个人几乎都出不上气来,苦不堪言。幸而周端甫兄接任所长,才把每间牢房的房门打开,大家才没有被闷死牢房里。这虽是小事,功德无量。
保密局局长听说一度由徐志道兄担任,等到1950年大陆沉沦,保密局重归毛人凤先生掌握,监牢也随着兴隆起来。
桃园监牢形形色色
这一年冬天,我们有五六十人被送到桃园乡间新开辟的监牢,距离竹围海边很近。大家心里有数,万一台湾有个风吹草动,毛局长必然先处决我们这批待宰的羔羊,然后挟巨金逃往外国。最简便的处决方法,就是扔到大海里喂鲨鱼,这大概就是移到桃园海边附近的原因吧?因此,好些坐牢的朋友都是提心吊胆,过着恐惧的日子。后来韩战发生,美国第七舰队协防台湾,坐牢的朋友们才不再怕被毛局长填海,解除了心里的恐怖。
桃园监牢是一家大宅院的外宅,院子很宽敞,左右各有三间相连的房间,加上木栅,锁上大铁锁,就成了六间牢房。每间牢房一排木板通铺,可睡十个人。可是当生意兴隆的时候,台北的两座监牢容纳不下,就送到桃园,于是,桃园监牢也就人满为患了。一间牢房关进二十多人,晚上睡觉大成问题,只好由一人量尺寸,分界线,每人可以分到一尺几寸地盘。每人睡在所分到的一条窄狭的空间,不能越界。所以大家睡下来,人挤人,挤得像沙丁鱼,不能翻身。
桃园看守所长姜达绪是毛人凤先生的小同乡,江山人,浙江法政学校毕业,曾任忠义救国军军法处长、广德县长,要比毫无人性的凶徒张炎好多了。我到桃园以后,送钱送物的朋友逐渐增多,在台北只有赵涵忱兄送来一块现洋,阎百川先生给了二两黄金,都换成台币花了。姜达绪是个知识分子,从送东西的人增多,知道我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不差,对我也就另眼看待了。有时把我邀到他的房间闲聊,也可以得到不少消息。他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杀马汉三和周道三?’有一天我和毛先生闲谈的时候问他。”
“‘那还不简单吗?’毛先生说,‘马汉三是李宗仁的人,周道三是程潜的人。’”
姜达绪说完,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这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