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9/24页)

每天一大早驼子就离开自己的住所,去黑尔太太家后门口苦苦等待,因为马尔文·梅西是个爱睡懒觉的家伙。驼子会站在那里小声呼唤,声音听起来就像耐心蹲在蚁蛉住的小洞边上的儿童,他们一边用扫帚上抽出来的干草往洞里捅,一边悲哀地呼唤:“蚁蛉,蚁蛉——飞走吧。蚁蛉太太,蚁蛉太太。出来吧,出来吧。你们家着火啦,孩子都烧死啦。” 每天早晨驼子就用这样的嗓音——既悲伤又诱惑、温顺——呼唤马尔文·梅西的名字。马尔文·梅西起身出门后,他会跟着他在镇上转悠,有时他们会一起去沼泽地,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而阿梅莉亚小姐则还在做着最糟糕的事情,也就是同时尝试几个不同的方案。利蒙表哥出门时,她不喊他回来,只是站在大路中间孤寂地张望,直到他消失不见。几乎每一天的晚餐时分,马尔文·梅西和驼子都会现身咖啡馆,坐在她的那张桌子旁用餐。阿梅莉亚小姐打开梨子蜜饯,桌上阔气地摆放着火腿或鸡肉,大碗的玉米粥和冬豌豆。确实,曾有一次阿梅莉亚小姐想毒死马尔文·梅西,但是出了差错,盘子搞混了,她自己拿到了有毒的那一盘。尝到微微的苦味后,她立刻就明白了,那天她没吃晚饭。她斜靠在椅子上,看着马尔文·梅西,触摸着自己的肌肉。

马尔文·梅西每晚都来咖啡馆,坐在屋子中央那张最好最大的桌子边上。利蒙表哥给他端来烈酒,他不付一分钱。马尔文·梅西像赶走一只沼泽地里的蚊子一样把驼子赶到一边,他非但不感激驼子,如果驼子挡了他的道,他会随手给驼子一巴掌,或说:“让开,断了脊梁骨的家伙,当心我把你的头发全薅光了。”每当出现这样的情况,阿梅莉亚小姐会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非常慢地逼近马尔文·梅西,她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红裙子的下摆怪里怪气地吊在瘦骨嶙峋的膝盖那里。马尔文·梅西也会握紧拳头,他俩慢慢腾腾,意味深长地绕着对方转圈。不过,尽管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观看,什么都没有发生。决斗的时机还没有成熟。

这个冬天之所以被大家记住,至今还在被人谈论,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一月二号人们醒来后发现,他们的世界完全变样了。天真的孩子看着窗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哭起来。老人回忆往事,怎么也想不起来这里出现过类似的现象。因为夜里下了场大雪。在午夜过后漆黑的那几个小时里,朦胧的雪花轻轻飘落下来。黎明时分大地已被雪完全覆盖了,这场奇异的大雪堵住了教堂红宝石色的窗户,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变白了。大雪让小镇看上去憔悴、凄凉。工厂附近的两室住房看上去脏兮兮,歪歪斜斜的,像是马上就要倒塌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阴沉沉地萎缩了。但是雪本身有一种美,这里只有极少数的人领略过。雪花并不是纯白色的,像北方佬描述的那样,它含有柔和的蓝色和银色,天空则是微微泛亮的灰色。飘落的雪花让人感到梦一般的寂静——小镇何时有过这样的宁静?

人们对下雪的反应各不相同。阿梅莉亚小姐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翘动着光脚的趾头,攥紧了睡袍的领口。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拉下百叶窗,把所有的窗户都拴上。她把整幢房子关得严严实实,点燃油灯,面对着一碗玉米面粥,枯着脸坐着。她这么做并非因为害怕下雪,只是她还不能对这个新事件形成一个即刻的见解,除非她确切地知道自己对某件事的看法(一般情况下她都会有),她宁可不去想它。在她一生中这个县从来没有下过雪,她从来没有想过下雪这件事。可是如果她接受了下雪这个事实,她不得不做出某个决定,而那些日子里让她分心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她在被油灯照亮的昏暗房间里走来走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利蒙表哥则完全相反,他兴奋得像发了疯似的四处乱窜,阿梅莉亚小姐转身给他摆放早饭时,他溜出了家门。

马尔文·梅西则声称自己对下雪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他说他知道雪是什么,在亚特兰大时就看见过,那天他在镇上走路的样子,就像是拥有每一片雪花一样。他讥笑那些小心翼翼走出家门捧起一把雪来舔的小孩子。满脸怒容的威林牧师急匆匆地走在小路上,他在苦思冥想,想把这场大雪编进他礼拜天的布道中去。大多数人对于眼前的奇迹既谦卑又喜悦,他们小声说话,说“谢谢”和“请”的次数远多于需要。当然,少数几个性格懦弱的人情绪低落,喝得酩酊大醉——不过他们的人数很有限。对所有的人来说那是个特别的日子,很多人数了数钱包里的钱,计划晚上去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