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8/24页)
“他蹲过监狱。”驼子说,痛苦的语调里带着渴望。
对于这样的羡慕,你又怎样与之争辩?困惑中的阿梅莉亚小姐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在监狱里待过,利蒙表哥?为什么,出门走那么一趟并不值得炫耀呀。”
在这几周里,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阿梅莉亚小姐的一举一动。她心不在焉地四处走动,神情冷漠,仿佛又坠入到绞痛引起的恍惚状态。出于某种原因,从马尔文·梅西回来后的第二天起,她就脱下了工装裤,每天穿着以前礼拜天、参加葬礼和上法庭才穿的红裙子。过了几周以后,她开始采取措施收拾残局。不过她的努力很令人费解。如果看见利蒙表哥跟着马尔文·梅西在镇上转悠让她痛苦,她为什么不一次性地把事情说清楚,告诉驼子如果他再和马尔文·梅西来往,她就把他扫地出门?这么做很简单呀,利蒙表哥不得不屈服于她,否则他将像丧家犬一样在世上游荡。但是阿梅莉亚小姐似乎丧失了意志力,她平生第一次在选择行动方案时出现了犹豫。而且,像大多数犹豫不决的人一样,她采取了最坏的行动——同时去做几件相互矛盾的事情。
咖啡馆每晚照常营业,而且,奇怪的是,每次马尔文·梅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屁股后面总跟着驼子,她没有把他轰出去。她甚至免费给他酒喝,并对他极不自然地怪笑。与此同时,她在沼泽地里给他设下致命的陷阱,他要是落下去必死无疑。她让利蒙表哥邀请他来吃主日晚餐,然后想在他下楼梯的时候绊倒他。为了给利蒙表哥找乐子,她发动了一个大战役——精疲力竭地跑到很远的地方看各种表演;开车三十英里去参加野外文化讲习活动;带利蒙表哥去分岔瀑看游行。总而言之,这段时间里阿梅莉亚小姐心烦意乱。大多数人认为她在歧途上走得够远了,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结果。
天气又转凉了,寒冬降临小镇,没等工厂里最后一班工人下班,天就黑下来了。孩子们穿着所有的衣服睡觉,女人们撩起裙子的后摆,表情如痴如醉地靠着炉子烤火。下完雨后,地上的泥土冻成坚硬的冰辙,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桃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黑暗、沉静的冬夜里,咖啡馆是小镇温暖的中心,隔着四分之一英里就能看见咖啡馆里明亮的灯光。房间后面的大铁炉烧得噼啪作响,炉身都烧红了。阿梅莉亚小姐给窗户装上了红窗帘,她还向一个路过的商贩买了一大束纸做的玫瑰,看上去像真花一样。
但是,咖啡馆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不仅来自它的温暖、装潢和明亮的灯光。咖啡馆之所以对这个小镇如此珍贵,有其更深层的原因。这和本地人至今都没有意识到的一种自豪感有关。为了理解这种全新的自豪感,就要牢记人的一生其实很卑贱。虽然每家工厂里总是挤满了人,然而绝大多数的家庭都存在温饱问题。仅仅为了获得生存所需,生活就会成为一场昏暗而漫长的挣扎。然而有一点很让人琢磨不透:所有有用的东西都有一个价格,只有用钱才买得到,世界就是按照这个规则运转的。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捆棉花或一夸脱糖浆值多少钱。但是没有人给生命标价,对我们来说生命是免费获得的,取走时也不会付你一分钱。它到底值多少钱?如果你看看周围的人,有时候它好像不值几个钱。常常,你流了很多汗,辛苦了老半天,却不见有什么起色,这时你心里就会产生自己分文不值的感觉。
但是咖啡馆带给小镇的新自豪感几乎影响了所有的人,甚至连少年儿童也包括在内。因为你要是想进咖啡馆里坐坐,不必非得去吃顿晚餐或买杯酒。咖啡馆里有五分钱一瓶的冷饮料。假如你连那也买不起,阿梅莉亚小姐还卖一种草莓汁饮料,一分钱一杯,粉色的,很甜。几乎所有人,威林牧师除外,每个礼拜至少光顾咖啡馆一次。小孩子喜欢睡在别人家里,吃邻居家的饭菜。这样的场合下他们规规矩矩,有种自豪感。镇上的人坐在咖啡馆里时也具有相同的自豪感。他们把自己洗干净了才去阿梅莉亚小姐的小店,进门前先礼貌地在垫子上把鞋底擦干净。在那里,至少有几个钟头,那种在这个世上分文不值的苦涩感会减轻一点。
咖啡馆对单身汉、不幸的人和肺痨患者尤其有帮助。在这里不妨说一下,有理由怀疑利蒙表哥得了肺痨。他的灰眼睛亮得出奇,他固执、话多,还咳个不停,所有这些都是肺痨的症状。此外,一般认为脊梁弯曲和肺痨有关系。可是只要一说到这个话题,阿梅莉亚小姐就会火冒三丈,她会愤然否认这些症状,可同时她又会偷偷地用胸口热敷贴、“止咳灵”这类东西医治利蒙表哥。这个冬季驼子咳得更厉害了,甚至在大冷天也会出很多汗。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他跟踪马尔文·梅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