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2/24页)
中间用作客厅的大房间布置得极为讲究。壁炉前放着一张檀木沙发,上面蒙的绿缎子已经磨旧。几张大理石面的桌子、两台辛格牌缝纫机、一个插着蒲苇的大花瓶——所有的东西都富丽堂皇。客厅里最重要的家具是一个带玻璃门的大橱柜,里面摆放着若干件珍宝古玩。阿梅莉亚小姐给这些收藏品增添了两件东西——一件是一颗水橡树的大橡实,另一件是一个小丝绒盒,里面放着两粒灰色的小石子。没事可干的时候,阿梅莉亚小姐会把这个丝绒盒拿出来,站在窗前,低头看着手掌里的两粒石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着迷、半信半疑和几分敬畏。那两粒石子是阿梅莉亚小姐身上的肾结石,几年前由奇霍的一位医生给她取出来的。那是一段可怕的经历,自始至终,到头来她只得到了两粒小石子。她当然要看重这些石子,不然的话就等于承认自己吃了大亏。所以她把它们保留下来。在利蒙表哥和她住的第二年,她把这两颗石子镶在了她送给他的表链上。她添加的另一件收藏,那颗大橡实对她尤为珍贵,不过每次看着它,她的表情总是既悲伤又有点困惑。
“阿梅莉亚,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利蒙表哥问她。
“喔,只是一颗橡实,”她回答说,“是老爹过世的那天下午我捡到的。”
“什么意思?”利蒙表哥追问道。
“我的意思是这只不过是那天我在地上看到的一颗橡实。我捡起来放进口袋里。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原因也真够古怪的。”利蒙表哥说。
阿梅莉亚小姐和利蒙表哥在楼上房间聊天的次数不少,通常是在天刚亮的头几个小时里,驼子在这个时候总是睡不着。一般情况下,阿梅莉亚小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会因为脑子里冒出个什么念头就信口胡言。不过还是有让她感兴趣的话题。所有这些话题有个共同点——它们都没完没了。她喜欢那些思考了几十年仍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而利蒙表哥则是个话篓子,什么都能聊。他们聊天的方式也截然不同。阿梅莉亚小姐总爱不着边际、泛泛而谈,用一种低沉深思的嗓音说个没完,永远也结束不了。利蒙表哥会突然打断她,就某个细节喋喋不休地说起来,他说的哪怕不重要,但至少是实在的,而且与眼前的实际情况有关联。阿梅莉亚小姐感兴趣的话题包括:星球、黑人为什么是黑色的、治疗癌症的最佳方法等等。她父亲也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百说不厌的话题。
“天哪,”她会对利蒙表哥说,“那些日子我真贪睡。晚上刚点上灯我就上床了,一下子就睡着了——哇,我睡得昏昏沉沉,像是泡在温乎乎的机油里面。天亮了,老爹走进来,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醒醒,小丫头。’他会说。等到炉子热起来了,他会朝楼上大叫:‘油炸玉米饼。’他会大叫:‘火鸡配肉汁。火腿加鸡蛋。’我会跑下楼,他在外面水泵那儿梳洗的时候,我在炉子边上穿好衣服。然后我们就去酒厂或是……”
“我们今天早晨吃的玉米饼不怎么样。”利蒙表哥说,“炸的时间太短,里面还是冷的。”
“当年老爹出酒的时候……”对话会没完没了,阿梅莉亚小姐的大长腿一直伸到壁炉的炉床前,因为利蒙表哥怕冷,不管冬天还是夏天壁炉里都生着火。利蒙表哥坐在她对面的一张矮椅子上,两只脚没有完全着地,上身通常裹着条毛毯或那条绿羊毛披肩。除了利蒙表哥,阿梅莉亚小姐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父亲。
这是她向他示爱的方式之一。她在最细微和最重大的事情上都很信任他。他知道她记载着威士忌酒桶埋藏地点的文件放在哪里。只有他可以拿到她的银行存折和古玩柜的钥匙。他从收银机里拿钱,一抓一大把,他喜欢听口袋里叮叮当当的钱币声。这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归他所有了,因为只要他一不高兴,阿梅莉亚小姐就会找些礼物送他,以致她身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送他的东西了。她生活中唯一不想与利蒙表哥分享的东西就是她对自己十天婚姻的记忆。马尔文·梅西是一个他俩从未谈论过的话题。
让我们一笔带过这缓慢流逝的岁月,转眼来到利蒙表哥来到小镇六年后一个礼拜六的傍晚。那时正值八月,小镇的上方像是被一片火覆盖着,烧了整整一天。绿色暮光初露,带来一丝缓解。街道上覆盖着一英寸厚的金色干土,小孩子们赤裸着上身跑来跑去,打着喷嚏、全身是汗,有点狂躁不安。纺织厂中午就停工了。大街边上住家里的人们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女人手里拿着蒲扇。阿梅莉亚小姐店铺门口有块招牌,上面写着“咖啡馆”三个大字。屋后的阳台很阴凉,利蒙表哥坐在格子型的阴影里摇着制冰淇淋机——他不时取出里面装盐和冰的碗,再取出搅拌器舔一舔,看看做好了没有。杰夫在厨房里做饭。这天一大早,阿梅莉亚小姐在前廊的墙上贴出了一个告示:“今晚——鸡肉饭——每份两毛。”咖啡馆已开始营业,阿梅莉亚小姐刚在办公室里处理完一些事情。八张桌子上都坐满了客人,机器钢琴叮叮咚咚地演奏着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