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3/24页)
靠近门的一个角落里,亨利·梅西坐在一个小孩子边上。他正喝着一杯酒,这对他来说极不寻常,因为他喝酒容易上头,喝完不是哭泣就是唱歌。他的脸色惨白,左眼神经质地不停地抽搐,他一焦虑就会这样。他不声不响地从侧面走进咖啡馆,别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吭声。他身边的小孩是霍勒斯·韦尔斯家的,早晨就送过来了,让阿梅莉亚小姐为他治病。
阿梅莉亚小姐走出办公室时心情不错。她去厨房里关照了一下,手里捏着一个鸡屁股走进咖啡馆,那是她最爱吃的东西。她四下看了看,发现一切都井然有序,就走到角落里亨利·梅西坐的那张桌子跟前。她把椅子掉了个个儿,椅背朝前骑坐在椅子上,因为她还不打算吃晚饭,想借此打发掉这段时间。她工装裤的屁股口袋里有一瓶“止咳灵”,这是一种用威士忌、冰糖和一种秘传的药材配制的药水。阿梅莉亚小姐打开瓶盖,把瓶口对准孩子的嘴。她转过头来看亨利·梅西,看见他紧张地眨巴着左眼,便问道:
“你哪儿不舒服?”
亨利·梅西似乎想要说出一件难以启口的事情,不过,在盯着阿梅莉亚小姐的眼睛看了很久之后,他咽了一口唾沫,没说什么。
阿梅莉亚小姐转身去看她的病人。小孩子只有头露出桌面。他满脸通红,眼皮半睁半闭地耷拉着,嘴巴半张着。他大腿上长了个又硬又肿的大疖子,送到阿梅莉亚小姐这儿来开刀。不过阿梅莉亚小姐治疗儿童时一般采用特殊的方法,她不想看到他们经受疼痛、挣扎和担惊受怕。所以她把孩子留在这里一整天,给他吃甘草,不时喂他一点“止咳灵”,临近傍晚,她给他脖子上围了一条餐巾,让他吃得饱饱的。此刻他坐在桌子跟前,脑袋缓缓地从一边晃到另一边,有时,在他呼气的时候,会发出一两声疲惫的咕噜声。
咖啡馆里一阵骚动,阿梅莉亚小姐迅速地环视了一下。利蒙表哥进来了。驼子像每天晚上一样,趾高气扬地走进咖啡馆。走到房间的正中央后,他突然收住脚步,机灵地四下看了看,把身边的人掂量了一番,就当晚屋内的情形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驼子擅长恶作剧。他爱看别人争吵,不用说一句话就能让别人互相打起来,手法之高明,简直不可思议。正是由于他,双胞胎雷尼为了一把折叠刀争吵了两年,从那以后他俩没说过一句话。里普·韦尔伯恩和罗伯特·卡尔弗特·黑尔大打出手的那一次他也在场。
实际上自从他来到了小镇,每场斗殴的场合里都少不了他。他四处打探,知道每一个人的隐私,没有一刻不在管闲事。然而,奇怪的是,尽管这样,驼子却是咖啡馆生意兴隆的最大功臣。只要有他在场,气氛就很活跃。当他走进来时,咖啡馆里的气氛总会突然紧张起来,因为多了这个好管闲事的人,谁都不知道什么会落到你的头上,也不知道房间里会突然发生什么事情。每当出现动乱或灾难的苗头时,人们总会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和无所顾忌的开心。所以一旦驼子走进咖啡馆,所有人都会扭过头来瞅瞅他,人群里迅速爆发出一阵聊天和打开瓶盖的声音。
利蒙表哥朝与梅里·瑞安和“卷毛”亨利·福特坐在一起的胖墩麦克费尔挥挥手。“今天我去罗滕湖钓鱼,”他说,“路上跨过一截像是倒在地上的树干。可就在跨过去的那一刹那,我感到有东西动了一下,我又看了一眼,发现胯下是条鳄鱼,有前门到厨房那么长,身子比一头猪还要粗。”
驼子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大家不时看他一眼,有人在留心他说的,其他人根本没有在听。有时候,他说的每一个字不是假话就是在吹牛。今晚他说的全是假话。他因为扁桃体发炎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为了做冰激凌,快到傍晚才从床上爬起来。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可他仍然站在咖啡馆中间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吹自擂,把别人的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
阿梅莉亚小姐双手插在工装裤的口袋里,头侧向一边,看着他。她古怪的灰眼睛里有一丝温柔,兀自微笑着。偶尔,她会把目光从驼子身上移开,看一眼咖啡馆里其他的人——这时候她的表情是骄傲的,还带着一丝威胁,好像谁胆敢去指出驼子的愚蠢行为,她绝不善罢甘休。杰夫把已经盛在盘子里的晚餐端上来,咖啡馆里新购置的电扇吹出一阵阵惬意的凉风。
“小家伙睡着了。”亨利·梅西终于开口了。
阿梅莉亚小姐低头看了看身边的病人,平静了一下自己,好去处理手头的事情。孩子的下巴搁在桌边,嘴角挂着泡泡,不知是口水还是“止咳灵”。他的眼睛彻底闭上了,一小群小虫子安然停留在他眼角那儿。阿梅莉亚小姐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使劲摇了几下,可是病人并没有醒来。于是她把孩子从桌子边上抱起来,小心不去碰他腿上发炎的部位,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亨利·梅西跟在她身后,他们关上了办公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