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4/24页)
那天晚上利蒙表哥觉得有点无聊。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尽管天气炎热,咖啡馆顾客的心情都不错。“卷毛”亨利·福特和霍勒斯·韦尔斯坐在当中的一张桌子边上,搂着对方的肩膀,就某个冗长的笑话“咯咯咯”地笑个没完——可是驼子走到他们跟前后,仍然听不出个头绪,因为他没有听到故事的开头。月光照亮了满是尘土的小路,矮小的桃树黑乎乎的,纹丝不动——没有风。沼泽地里蚊子昏昏欲睡的嗡嗡声像宁静夜晚的回音。小镇漆黑一片,除了小路尽头靠右闪烁摇曳的灯光。黑暗中一个女人在用高亢狂野的嗓音唱着一首没头没尾的歌谣,她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首只有三个音符的歌谣。驼子靠着前廊的栏杆站着,看着空旷的小路,像是期待着谁的到来。
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声音说道:“利蒙表哥,你的晚餐已经上桌了。”
“今晚我的胃口不太好。”驼子说,他一整天都在吃甜食,“我嘴里发酸。”
“随便吃一点吧,”阿梅莉亚小姐说,“鸡胸脯、鸡肝和鸡心。”
他们回到明亮的咖啡馆里,坐在了亨利·梅西边上。他们那张桌子是咖啡馆里最大的一张,上面放着一束插在可口可乐瓶子里的沼泽地里的百合。阿梅莉亚小姐已经处理完她的病人,她很满意自己的手术。办公室关着的门后只传出来几声睡意朦眬的呜咽,不等病人醒来担惊受怕,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此刻孩子正伏在他父亲的肩头,睡得死死的,小胳膊松松垮垮地垂在他父亲的背上,鼓起的脸蛋红彤彤的——他们正打算离开这里回家。
亨利·梅西仍然沉默不语。他小心翼翼地吃着东西,咽食物的时候不发出一点声音。他的胃口还不到利蒙表哥的三分之一,后者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胃口,却吃了一盘又一盘。时不时地,亨利会抬头看一眼对面的阿梅莉亚小姐,但他还是没开口。
这是一个典型的礼拜六夜晚。一对乡下来的老夫妇手拉着手,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进到里面来。他们共同生活了那么久,那对老夫妻,以至于看上去非常相像,简直就像是一对双胞胎。他们深棕色的皮肤皱巴巴的,看上去像两颗行走的花生米。他们早早地离开了,到了午夜,大多数客人都走了。罗瑟·克莱因还在和梅里·瑞安下跳棋,胖墩麦克费尔手拿一瓶酒坐在桌旁(他老婆不让他在家里喝酒),在心平气和地与自己对话。亨利·梅西还没有走,这很不正常,因为他几乎总是天一黑就上床睡觉。阿梅莉亚小姐困得直打哈欠,但是利蒙表哥还很亢奋,她没有提议打烊关门。
终于,凌晨一点的时候,亨利·梅西抬头看着角落里的天花板,轻声对阿梅莉亚小姐说道:“我今天收到一封信。”
阿梅莉亚小姐并没因此而大惊小怪,她经常收到各种商业信函和商品目录。
“我收到了我哥的一封信。”亨利·梅西说。
双手搭在后脑勺上,一直在咖啡馆里走着正步的驼子突然停住脚步。他总能迅速察觉出人群中异样的气氛。他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每一张脸,等着。
阿梅莉亚小姐皱起眉头,握紧了右拳。“往下说。”她说。
“他获得了假释。他出狱了。”
阿梅莉亚小姐的脸黑得怕人,尽管晚上的气温很暖和,她却在发抖。胖墩麦克费尔和梅里·瑞安把跳棋推到一边。咖啡馆里极为安静。
“谁?”利蒙表哥问道,灰色的大耳朵仿佛长大了一点,立了起来,“什么?”
阿梅莉亚小姐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因为马尔文·梅西是个——”不过她的嗓音变嘶哑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他应该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他干了什么?”利蒙表哥问道。
一阵漫长的沉默,没人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他抢了三家加油站。”胖墩麦克费尔说。但是他的话听上去不完整,给人的感觉是还有一些罪行被隐瞒了。
驼子不耐烦了。他无法忍受自己置身于任何事物之外,哪怕那是个大灾难。他没听说过马尔文·梅西这个名字,不过这和任何一件别人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事情一样,让他心痒难熬。比如,有谁提起了那个他来前就已拆毁的锯木厂,或是关于可怜的莫里斯·范因斯坦的随便一句话,或是对他来前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的回忆。除了这种天生的好奇心,驼子对抢劫和各种犯罪行为都怀有极大的兴趣。他绕着桌子趾高气扬地行走着,嘴里念叨着“假释”和“监狱”这几个词。不过尽管他不停地追问,还是没有问出什么来,因为没有人敢在咖啡馆里当着阿梅莉亚小姐的面提起马尔文·梅西。
“信里没说什么,”亨利·梅西说,“他没说他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