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城市 七 八分钟约会(第7/12页)

你在上班吗?

是啊,你呢?

不,我在家。

你在哪里?

这个男人是东莞的城市规划师,从山东来。他二十七岁,比春明小三岁,所以春明骗他说自己二十五岁。聊天进展得很快,他们打开摄像头,让对方能看到自己。那个小伙看起来很严肃,体格魁梧,戴一副眼镜。

对不起,我很丑。吓到你了吗?

春明转向我。“他看起来像是个老实人。”

哪里,她写道。我觉得你看起来还行。

你结婚了吗?有男朋友吗?

没有。

啊,所以你比较保守是吧?

不,我不保守,但是我比较传统。

哪方面?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我,自言自语。“哪方面?”

那个小伙没什么耐心。性的方面?对话框不停地蹦到她面前;小伙打字比春明快多了。念过书的人会打字,但春明没上过几天学。

不是,不是性的方面,她写道。老实说,我上网是来交男朋友的。

为什么一定要以结婚为目的呢?

不一定。交朋友也很好。

你能接受多少?春明向我解释,他在问,她是否可以跟只是朋友的男人上床。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我下班后有空。

“哦不好!”她尖叫起来。“他要跟我见面!”

那天晚上春明跟那个小伙子见了面。她后来告诉我,他看起来人不错,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但是他很丑,有啤酒肚,鼻孔下面有颗青春痘。接下来的几个月,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她心里打架。他很丑。他上的是名牌学校。他比较成熟。他很丑。春明和那个小伙子一起去商场买他公寓用的沙发。春明还跟他上过一次床,但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跟他谈恋爱。“大多数中国人的婚姻并不是建立在爱情之上,”她说。“也许将来我的婚姻也是这样。但是我现在还不打算妥协。”

东莞不只是年轻女性改变命运的地方。年纪大一点的女人也把这座城市视为重塑自我的机会。有一天我去了一家名叫“东莞市大都会命理策划公司”的婚介所。这家俱乐部比交友俱乐部要小一些,号称更高端。会员必须有大专文凭,月薪两千块以上。我见到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和他的两个女助理,会面很折磨人,他们三个互相交谈,手机响个不停。其中一个助理年轻,说话轻声细语;而另一个名叫向阳,是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红脸,戴一顶鬃毛咄咄逼人的裘皮帽。两个女人都是单身,看起来她们到这个公司工作有一部分目的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姻缘。

总经理计划用加盟的模式开办许多婚介所,遍及整个东莞。但从他的名片上我意识到他是照顾周到广泛撒网。

综合策划

旅游事业

房产策划

家教家政

办证代理

创业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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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产中介

年度资产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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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聊着,一个中年女人从街上走进来咨询俱乐部的服务。她有一张鹅蛋脸,穿一身朴素的黑色外套和配套长裤。向阳提出要带我们俩去看看附近俱乐部的活动中心。离开办公室后,我注意到办公室的前窗上贴着房产广告。

那个女人名叫孙翠萍,安徽人。她从百货商场下了岗,发现老公在外面搞女人之后,跟他离了婚。在东莞的朋友劝她出来看看这个城市——她才来了二十天。

“你很勇敢,”我告诉她。我很惊讶,一个女人,她的生活被小三颠覆,却还选择来东莞这个以二奶和歌厅小姐著名的地方。

“你应该写写中年女人的生活,”向阳敦促我道。“我们过得很难。我刚刚认识孙大姐,对她了解不多,但是我知道她受过伤。”

向阳还在说,我注意到孙大姐在哭。她站在人行道中间一动不动,头扭向一边,这样我们就看不到她的脸。中国人的情感流露总是让我手足无措:大家都非常克制,直到一瞬间他们光天化日之下站在人行道中间开始啜泣。孙大姐在她的包里摸索;我给了她一张纸巾。

“给自己一点时间,”我说,喃喃地说着些一般性的安慰话。“慢慢来。”

我们继续往前走。向阳一反常态地很安静,但是又打开了话匣子,好像孙大姐不在旁边一样。

“孙大姐是60年代的人,”她说。“她很好看,个子高,能干。但是社会告诉她,不再需要她了。她过去也是个美人,但现在有了一定的年纪。她免不了要有白头发,也藏不住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