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城市 七 八分钟约会(第5/12页)

2004年12月一个周日晚上,春明请我和几个朋友去吃湖南菜。有一个叫阿宁的护士朋友,皮肤很白,声音带点磁性很好听,另外有两个年轻男人,他们是一家工厂的主管。春明穿一身黑色毛衣和格子裤,提着一个仿冒的Fendi手袋,看起来很时髦。两个男人穿着工厂制服。

我一坐下来,其中一个男人转向我。“在你看来,克里和布什有什么区别?”

“他想套你话,看你投票给谁,”春明说。

“我投给了克里,”我不情愿地说。我不是很想聊天往这个方向发展。

“你认为中国现在能搞民主吗?”他问。他觉得不行。“如果我们能投票,”他继续说,“我想投给蒋介石。我觉得他是个好领导。”然后:“你觉得你更像美国人还是中国人?”

桌上来了三瓶青岛啤酒。和我聊天的人明显兴致更高了:比起逼我谈政治,更过瘾的是一面灌啤酒,一面逼我谈政治。“那今晚就喝醉吧,”他向我宣布。

春明来救我了。“我觉得大家互相灌酒很傻的,”她说。

阿宁很快转变话题。她说,她刚刚在一个健身俱乐部报名参加现代舞班。

“我也想学跳舞!”春明说。“我想学恰恰。”

“我想学瑜伽,”阿宁说。

她转向我。“你会调酒吗?”

“什么酒?”我问。

“鸡尾酒什么的,”她说。

我说我会调几款最基本的。

“我很想学调酒,”阿宁说。“我甚至想免费给酒吧打工,去学调酒。”

“我最近在酒店和客户一起参加晚会,”春明说。“那里有很多外国人,我们喝的是装在玻璃杯里冰过的葡萄酒。我握着酒杯的杯身,但是有人告诉我应该拿杯柄。”她睁大眼睛,这是她惊讶或激动时会有的表情。“规矩太多了!但是学这些还不错,因为人一辈子总会有参加这种晚会的时候。”

那个男人想加入谈话,问春明是做什么的。“我的公司是个外资公司,”她冷淡地说。两个男人中谁也没在饭局的下半程说过一句话。饭后,春明和阿宁赶紧让他们俩上出租车。他们住在东莞偏远的地方,要坐一个小时的车才能回去。

我们又招了一辆出租车,去看看开瑜伽课的健身俱乐部。春明靠在车座上,叹了一口气。那个男人是湖南老乡,她告诉我。一个朋友想撮合他和春明,就介绍他来。男人那天下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他只在东莞待一天。“他跟我是湖南同一个地方来的;不然我也不会请他来吃饭,”她说。

“他太幼稚了,”阿宁说。

“受不了他,”春明表示同意。“他没什么话。还比我小三岁。”

我什么也没有说——在这一刻我为那个年轻人感到难过。我也意识到,刚刚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与了一场中国式相亲。

在健身俱乐部,舞蹈课结束了,瑜伽课一周只开两次,教练们都不在。阿宁忽然意识到我们就在交友俱乐部附近。“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什么活动,我们去看看吧!”我们沿着街走了一段,上楼来到俱乐部。大厅里空无一人:今晚没有交友活动。春明和阿宁坐下来翻看男会员的活页夹。“漂亮女人那么多,你看看这些男人!”春明说。

她很快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我先看看每个人的照片。”她说。“看照片也说不清这个人好不好,但是可以淘汰最差劲的人。”她指向一个矮胖的男人,一脸衰样,站在一个假的美式白栅栏前。“只有最低级的人才会去照相馆拍这种照片。十年前我才会干的事情!在公园或者自然环境里照相比这好得多。”

阿宁似乎和俱乐部里很多男会员约会过。她给我看一张照片,相片上的男人背靠大树。“他看起来很高,但是本人不高。只是因为他站在树旁边。”

她又翻到另一张照片。“这个男人面相看起来很和善,但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翻。“这个男人四十八岁了。我跟他说,‘就算我能接受你,我爸妈也不能。’”

翻。“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阿宁最近离婚了,她正在积极地物色男友。她和俱乐部里超过二十名会员约会过,曾经一天相了四场亲。“我见过一个男人,说他住在八平米的出租房里过得很开心,”阿宁跟我说。“我说,‘哦,真的吗?你住八个平米的房子真的那么开心?’”

跟一个老师的相亲也没成。“他嚼完口香糖,用手指玩起来。我真受不了。这个人是老师!他要教小孩子的!”

“每次跟这些男人见过面后,”阿宁说,“我都好想哭。”

“我跟这些男人见过面后,”春明说,“想吐。”她拿出另一个活页夹——74女——给我看她自己的照片。这是春明姑娘的黑白照,留着短发,艺术性的柔焦效果——也许太艺术了,因为只有两个男人看过她的照片之后给她打了电话。她对对象提出的要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