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14/35页)
我坐在床沿,闻到一股乙醚的气味,心里好像一阵刺痛,似乎雅克丽娜刚刚离开这个房间。
在离开大楼之前,我却决定敲敲看门人的玻璃门,里面亮着灯光。一个棕色头发的矮小的男人打开了门,头露在半掩的门缝间,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我。
“我想见罗博大夫。”我对他说。
“罗博大夫现在不在巴黎。”
“您能告诉我到哪里去找他?”他似乎越来越不信任我,眼睛停在我手上拿的白铁皮手提箱。
“您没有他的地址吗?”
“我不能给您地址,先生,我还不知道您是谁。”
“我是罗博大夫的亲戚,我在军队服役,回来休假几天。”
听了这些详细的自我介绍,他似乎对我稍稍放心些。
“罗博大夫在他的贝乌斯特的住宅里。”
我觉得这个地名的字的组合不很清楚。我叫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我听:贝—乌—斯—特。
“对不起。”我对他说,“不过,我想罗博大夫不再住在这里,在住户名单上有另一个名字。”
我指了指名单和卡多的名字。
“这是罗博大夫的一个同僚。”
我又看出他脸上显出不信任的表情,他说:
“再见,先生。”
突然他转过身,关上门。
我已经在楼外了,决定步行到圣拉扎尔车站;手提箱真的不沉,林荫大道上冷清清的,大楼正面的灯熄灭了,不时有轿车擦身而过,朝星形广场驶去。我刚才敲了看门人的门可能犯下一个错误,因为他将说出我的体貌特征。为了自我安慰,我暗里在说:任何人——卡多,还有那个幽灵般的罗博大夫以及160号大楼的看门人——都无法指控我。是的,我所做的——潜进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拿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手提箱,这行为对其他人来说,带有某种严重性——这一切对我来说不会有危险。
我不愿意马上返回图纳尔码头。我登上火车站的台阶,走进大厅。许多人涌进开往郊外的列车的月台上。我坐在一条板凳上,双腿夹着手提箱。渐渐地,我自己也觉得既像一个游客,又像一个休假的军人。圣拉扎尔车站给我提供一个逃避场所,它比列车将开往的郊外或诺曼底更广阔。买一张车票,去勒阿弗尔——卡多待过的城市。在勒阿弗尔,消踪在任何地方,消踪在广阔的世界。从海洋之门过去……
为什么这个车站大厅叫做歇脚大厅?大概在这里歇一会儿就出发了。再也不要用力,甚至你的脚力……
我一直走到大厅深处的餐厅。在露天座上,坐着两个休假军人,手里带的手提箱和我的一模一样。我差点儿向他们要开箱子的小钥匙,以便打开我的箱子。但是我害怕一旦箱子打开,里面一沓沓钞票会暴露在我的近邻,特别是暴露在一位穿便装的检查员的眼皮下。我听说他是火车站的巡警,一听说警察这两个字,使我想起雅克丽娜和樊·贝维,似乎他们俩要把我拖进一场冒险之中:从今以后,我将成为车站警察的猎物。
我走进餐厅,选择靠近玻璃窗的一张桌旁坐下,玻璃窗悬在阿姆斯特丹街的上方。我并不饿,叫了一份石榴汁。我把手提箱夹在双腿之间。我邻座的一对夫妇在低声谈话,男的棕色头发,三十来岁,颧骨上有麻点,他没有脱去外套;女的也是棕色头发,穿着一件皮大衣。他们刚吃完晚餐。这位女乘客与雅克丽娜一样抽的是“国王”牌香烟。在他们坐的长凳后靠着一个黑色的大包和一个同样颜色的皮箱子。我自忖他们是否刚到达巴黎或者正要出发。女的清晰地说:
“我们只能乘下一趟火车。”
“什么时候开?”
“十点十五分。”
“好的。”男的说。
他们用一种奇特的表情互视了一下。十点十五分,这也正是雅克丽娜往图纳尔码头给我打电话的时间。
男的结清了账,他们站起来。他提起黑包和手提箱,从我的桌前走过去,丝毫没有注意我。
侍者俯身对我说:
“您选好了吗?”
他指着菜单。
“这里是吃饭的餐厅……您想吃点什么?……”
“我在等一个人。”我对他说。
我从玻璃窗望出,突然看见那一男一女走在阿姆斯特丹街的人行道上。她挽着他的胳膊,他们走进一家旅馆。它就在不远的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