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15/35页)
侍者又站在我的桌子前。
“先生,您决定吃点东西吗?我快要下班……”
我看了看表,八点十五分。我更愿意待在这里,而不愿冒着寒冷在外面闲逛。于是我点了菜。人流高峰期过去了,乘客都是坐去郊区的列车。
下面,阿姆斯特丹街上,布达佩斯广场前最后一家咖啡馆的玻璃窗后有许多人。那里,光线比但丁咖啡馆更黄、更浑浊。很久以来,我心里一直琢磨着,为什么这些人消失在圣拉扎尔附近,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个地区是巴黎最污浊的地方之一。刚才那一对夫妇也抵挡不住这一诱惑。他们宁愿错过火车的时间,也要来到旅馆里关在房间中,放下黑色的窗帘,就像利马旅馆一样,但这里的墙纸更脏,床单被前来的过客弄得皱巴巴的。在床上,她甚至不敢脱掉皮大衣。
我吃过晚餐,把手提箱放在长凳上,我的身旁。我拿把小刀,试试把刀尖插入锁眼。但锁眼太小。锁用几个小钉固定住,我可以用一把钳子拔出钉子。但何必呢?等会儿,我和雅克丽娜在一起,在图纳尔码头的房间里打开它。
我也可以一走了之,永远不给他们,不给她和樊·贝维留下任何音信。直至现在,我留下唯一好的回忆,是逃遁的回忆。
我心里想把一张纸剪成一片片小方块,在每一个方块上写上一个名字和一个地方:
雅克丽娜
樊·贝维
卡多
罗博大夫
奥斯曼林荫大道160号,三层
图纳尔码头65号,图纳尔旅馆
圣日耳曼林荫大道46号,利马旅馆
居雅斯街22号,居雅斯咖啡店
但丁咖啡馆
弗日雷索,迪耶普,巴涅欧罗内,昂基恩,
吕苏湄尔,兰格吕纳
阿提蒙
我要像洗扑克牌一样洗这些纸片,然后排列在桌面上,那么,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吗?对我来说。现在一切都局限在二十来个不相称的姓名和地址中,而我只是它们唯一的联系?我与这些名字和地方有什么共同的东西?我处于梦幻之中。在梦中当您受到危险威胁时,您知道随时会从梦中惊醒过来。倘若我决定离开这张桌子,随后一切都分离,一切都消失在虚空之中,只剩下一个白铁皮的手提箱和几块纸片,上面潦草地写着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的名字和地方。
我又穿过几乎空无一人的车站大厅。我朝月台走去。在巨大的列车时刻牌上,我寻找刚才那一对男女将要坐的二十二点十五分火车的目的地:勒阿弗尔。我似乎觉得这些列车没有开去任何地方,乘客被迫在车站溜达,从餐厅走到候车厅,从候车厅走到售货长廊和周围街道,还有一个小时要消磨。在郊区线附近,我停在一个电话间前。难道回到奥斯曼林荫大道160号,把手提箱放回原处吗?这样一切恢复原样,我就没有什么可自责了。在电话间里,我查了查电话簿,因为我忘了罗博大夫的电话号码。电话铃连续响着,没有人接。要不要打电话到贝乌斯特找这位罗博大夫,向他承认一切?现在雅克丽娜和卡多会在哪里?我挂断了电话,更愿意留下这个手提箱,带给雅克丽娜,这是唯一和她保持接触的办法。
我翻了翻电话簿。巴黎大街的名字在我眼皮下鱼贯而过,还有大楼的号码、居住人的姓名。我的目光停在:圣拉扎尔(火车站),惊奇地发现那里也有名字:
警察网 Lab 28 42
卧铺 Eur 44 46
罗马咖啡馆 Eur 48 30
终点站旅馆 Eur 36 80
搬运队 Eur 58 77
咖玻里尔·德玻里,花店,
候车大厅 Eur 02 47
售货长廊:
1贝尔努瓦店 Eur 45 66
5彼德罗和迪雷太太店 Eur 42 48
“大地”鞋店 Eur 44 63
电影放映室 Lab 80 74
19布尔儒瓦(勒内)店 Eur 35 02
25私人邮局 Eur 45 96
25(甲)诺诺—纳内特店 Eur 42 62
27铁饼掷手店 Eur 41 43
能否和这些人打电话联系呢?这时候,勒内·布尔儒瓦在车站的某个地方吗?在候车大厅的玻璃窗后,我只看见一个穿着栗色外套的男人,倒在一条长凳上睡觉,外套的口袋里露出一张报纸,他是贝尔努瓦吗?
沿着宏伟的楼梯,我来到售货长廊,所有的店门都关闭。阿姆斯特丹广场里,出租车排队等待着,我听见马达“噗噗”的响声。售货长廊上,灯光明亮,我突然害怕撞上“警察网”——正如电话簿上所写的——的检查员。如果他要我打开手提箱,那我得无地自容,他们将易如反掌地把我逮住,拉到车站派出所。这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