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8/17页)

跑堂立即叫来卖雪茄的小贩,诗人伸手抓起一只老布达烟厂生产的交响乐牌的铁皮烟盒。其中一位体格最健壮、佩戴了勋章的国务秘书,招手把跑堂领班叫到跟前,让他把这盒烟记到自己账上,因为国家财政赞助文学。战地记者莱普申尼·尤什卡态度冷淡,表示没有这个必要,他口袋里也塞满了钞票。他傲慢地说:

“这个你们别管。反正我早上要去经济委员会。”

国务秘书毕恭毕敬地问:

“是不是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

战地记者说:

“我不知道,但在那里可能还会遇到美国人。”

他们嫉妒地望着他,因为有消息说,尤什卡将被正式任命为负责遗弃财产与食物的政府特派员。这是曾经的人民共和国里最抢手的职位之一。吹巴松管的朋友说,假如把一笔遗弃财产与莱普申尼·尤什卡单独放在一起,他肯定会馋得流哈喇子……你知道什么是遗弃财产……老爷们逃往西方时,在庄园里留下了稀世绘画和古旧家具,因为俄国人来了!……吹巴松管的怔怔地愣神,颇为伤感地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对莱普申尼·尤什卡投去赞赏的目光,尽管战争已经结束了,但他依旧是战地记者。他总穿一双长筒靴、一件风衣,戴一顶插了一根羽毛的鹿皮帽,胸前别了一枚红旗徽章。后来,在革命之后,他去了西方。他说自己是布达佩斯的公爵。但他是在说谎,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公爵,事实上,他只是费伦茨区一家洗衣店的老板。当时,酒吧里的人还不知道这个。话说回来,当时还把所有人的出身登记在册。

午夜时分,酒吧里已经没有一张空桌子。特别委员会主席带着一位歌手和一名随员来了——关于这位随员,大家全都知道,他是监狱的典狱长——他们被安排在一张离乐队较近的“加桌”旁。大堂里变得热闹嘈杂,因为对酒吧里的客人来说,有这样著名的大人物光临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必须承认,他是一位魁伟的男人。以前没有人知道他,一年前还是个无名小辈,突然间,他就像苏格兰湖里的水怪,成了这年夏天所有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人物。我敲了一阵爵士鼓对客人致意。

紫色的舞台灯光亮了起来,因为歌手登台的地方,必须要营造出一些气氛。女老板是一个著名的胖女人,现在,也跟过去一样,她满怀敬意地向这些大人物输送平民女郎。她亲自到沙发前照应,敬酒。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国务秘书们眨着眼睛朝这边张望,因为人民法院最高委员会主席要比部长们都更有权力。他是掌管生死大权的人,对政治判决的从宽申请全都递送到他的手中。如果这天他不高兴,他会拒绝那些申请,并且准备好六十厘米的绞索。没有人问他,他在做什么或为什么这么做……女老板跟钢琴师小声耳语,她已经控制这个市场三十年了,她熟悉城里所有秘密的电话号码,知道在什么地方将最精美的货物交给上层社会的男人们,但她还从没见到过这么多大人物同时聚在她的酒吧里。

埃切迪男爵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他就这样跟特别委员会主席打招呼;主席做了一个亲热的手势,算是回复男爵的致意。主席是共产党要员,胸前佩戴着亮闪闪的勋章……但他还是非常友好地跟男爵、他的未婚妻和留着八字胡的中士警官这些从旧时代留下的博物馆展品似的人物打招呼……态度要比对国务秘书们、莱普申尼·尤什卡这样的杰出党员更亲热……我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里想起上午教导员跟我说的话……共产党员,真正的共产党员,咬牙切齿地痛恨这些以闪电般的速度打扮成人民民主主义者的家伙。他们对这些人的痛恨,超过了对旧时代遗老、八字胡和伯爵们的痛恨。我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想来,在这间酒吧里,我也是一位公务在身的人。

主席看上去像是从时尚杂志里剪下的人物,就像准备去赌场的英国贵族,一位准备出门的绅士。衣服,鞋,所有的一切都非常得体。他亲切地冲着所有人微笑,就像一位大老爷,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权势,从而可以让自己显得热心、仁慈。跟他一起来的那位歌手,跟他不分昼夜地形影不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是一个壮硕、肥胖的装饰品,出名是因为,每当主席先生在特别法庭上宣布绞刑时,她总是坐在现场,因为这种事让她觉得很好玩……她是一位新星,用嘶哑的嗓音演唱,最拿手的是唱歌时能呼呼地喘粗气。女老板将灯光调得昏暗朦胧,紫色灯光笼罩,大堂里仿佛弥漫着广藿香的芬芳。我们都屏息静气地等待,想听听嘉宾点了什么歌曲。

看得出来,这位大首长肯定劳累了一天,因为他手捧酒杯,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后来,他跟女歌手小声说了句什么,歌手听话地站到麦克风前,用嘶哑的烟嗓唱起了一曲动人的小调:“你是黑夜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