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9/17页)

我伴着钢琴的节奏轻轻敲鼓。吹巴松管的朋友聚精会神地听着,好像已为什么做好了准备。不管首长到哪儿,典狱长都步步紧随……时刻准备接受首长突然派给他的重要任务。在监狱里,他是唯一能够切实贯彻首长旨意的人。歌声刚落,几位国务秘书就把巴掌拍红了。埃切迪男爵张开了手臂,他用这个手势表示,自己完全沉醉了,他从来没听到过如此美妙动人的演唱。他很懂行,因为他是行家……主席站了起来,吻了女歌手的手,并将她领回酒桌旁。典狱长也站了起来,殷勤地弯腰用袖子帮女歌手擦了擦椅座。诗人捂着眼睛,仿佛不敢看这非人间的美丽,沉浸于自己内心的感受。

我放下鼓槌。主席请所有乐手喝酒。在很有情调的灯光下,每个人都欣喜若狂,仿佛看到天使降临酒吧。

这不是童话,老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记得在这家酒吧里喝到的最后一滴酒的味道。我坐的位置离主席很近,我看到,典狱长在看表。随后,他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冲着酒桌弯腰说:

“尊敬的主席同志,我得告辞了。凌晨我还有勤务在身。”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有什么样的任务。主席的脸色变得严肃。点了下头,大声说:

“我知道。”

“六点钟。”典狱长小声说,“是一对。”

“你去吧,费伦茨,”主席说,“然后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典狱长咧开嘴微笑说:

“是的,同志。”并像敬礼一样用力地碰撞了一下鞋踝。

他们握手之后,典狱长迈着军人的步伐走远了;大堂里陷入一片寂静。这时,女歌手附到主席的耳边悄声私语,十分缠绵。坐在远处的人没听到典狱长说的话,但通过他脸上的表情,大概每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吹巴松管的朋友抱着胳膊,仿佛在做精神训练。钢琴师的脸冲着琴键,一脸无辜地擦着眼镜,好像他对此也无能为力。拉手风琴的那位点上一支烟,表示要跟艺术告别一段时间,现在他是退休者。我们没有看彼此的目光,但我们四个人都明白——“六点钟”,“是一对”,“睡上一觉”——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不光我们这些听到他们对话的人明白,其他的人也明白。所有看到这番告别场景的人都明白。

这时,主席已经沉浸到女人的甜言蜜语里,他用手抚摸女歌手丰满的胸脯,并朝跑堂同志打了个手势,表示现在正式开始畅饮,可以再来一杯酒。跑堂向我们递了一个眼色,告诉我们可以继续演奏音乐了。就在这时,我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

开始,我以为是厕所的门没有关,或有哪位客人放了一个屁。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我不动声色地朝女歌手闻了闻,因为我离她非常近。她周围散发着浓烈的广藿香味,就像飘浮在沼泽上的泥腥味,但那股臭气还是强烈刺鼻。我惊讶地发现,其他人并没跟我一起在闻,好像根本就没有觉察到。

吹巴松管的朋友开始演奏。我们配合得十分默契,但这股臭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仿佛某条管道破裂,下水道的恶臭在慢慢扩散,跟广藿香、烟味、饭香、高级啤酒的味道混合到了一起。这种臭味不同于硫磺、泔水或粪便的臭味,它从别的地方飘来,不是从过道或地板下。我偷偷闻了闻自己的手掌,看看有没有粘上什么东西。但我手上什么都没有。我只知道,这辈子从来没闻到过这样的臭气。

我在敲鼓,感觉就像士兵在站岗。我开始一阵阵地作呕。我环顾四周,看到那些谈笑风生、举杯畅饮的绅士和客人们。坐在这里的是名副其实的大人物……他们连头都不抬一下,仿佛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他们被淹没在可怕的香水味里。那股味道让我感到恶心,但我仍旧盯着他们,因为酒吧里客人们的言行举止,看上去就像昔日贵族聚在一起闲谈,即使灾难临头,他们也表现得好像平安无事……我想起有一次我的心上人曾告诉我说,贵族老爷们总是做出一副面具般的亲热模样,装作没有意识到,他们周围有什么东西正在腐烂……你看,这些家伙也这样。他们有资本这样做,因为他们是新贵阶层。他们给人留下错觉,好像他们就是贵族老爷……只是他们周围散发着臭气。我的肠胃翻腾。一曲结束之后,我站了起来,一声不响地去了厕所。没有人注意到我。

但是臭味随我而至。我站在厕所里发呆。我的脑袋混乱无绪,因为在所发生的一切之中,我能明白的只是:有什么东西结束了,我不能再回去敲鼓了。这与其说是我用脑子想的,不如说是用肠胃想的。存衣处挂着一件我的夹克,那是我父亲穿过的,这几天早晨我觉得很凉。我把燕尾服挂在钉子上,套上夹克,将领结塞到口袋里,我跟存衣处的管理员说,我胃疼,得出去透透气。马上就到黎明了。我径直朝着火车东站走去,坐进候车室。我心里盘算,我跟秘密警察在十二点有个约会,在此之前他们不会找我的。有一班开往久尔的快车,我在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