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6/17页)
现在他又开口讲话,感觉像一个优秀的男生在愚蠢的学校里背诵课文。他说,音乐、夜晚和烈酒会让舌头变得松弛。因此,我在敲鼓的时候,要留心周围。他耐心向我解释说……似乎真在职业学校里学过似的……我必须注意什么。他了解酒吧里的风俗习惯。我要注意那些旧时代的遗老,上等阶层的绅士和那些有钱、有兴致寻欢的人。另外,我要注意那些新出现的人群,那些不是共产党员,但现在急于抛头露面、发表观点的家伙们。他极其耐心地循循教导,就像在托儿所里跟小孩子讲话。他说,现在有一种新的公众群体……在公共生活中无处不在。民粹分子、王室遗老、“鸭蛋脑袋”的大亨和戴角质架眼镜的进步人士,他们将胳膊肘搭在栅栏墙上,嘴里叼着烟斗,就这样鼓动那些过去的、彻头彻尾的积极分子,让他们完成他们肮脏的工作,建立一个旧世界,然后,他们用友好的态度采取激烈的行动,接着一走了之,回到乌拉尔老家。这时候,他们……民粹分子和戴角质架眼镜、优雅干练的进步人士……从栅栏墙边离开,郑重、礼貌地将残留的赃物,将这个美味的小国家攥在手心,据为己有。他们首先要将那些侥幸从约瑟夫大叔[104]的肃反中留下性命的老布尔什维克赶回苏联;约瑟夫大叔之所以搞起肃反运动,是因为他对那些同僚感到恼火,因为那些人跟大胡子想象中的战友不一样。他们或者以愚蠢的方式欺骗人民领袖,后来扮演了腐败分子的角色,或者是托派分子,或者是西班牙小说里的浪漫主义英雄……当这些老家伙为了能让自己的身体存活下去而闭上了嘴巴……他们,民粹分子和进步人士便会宣布,他们将以另外一种方式好好地建设共产主义,但共产主义者并不是这样想的……他说话的时候一只眼睛放光。他说,这些学者多管闲事,他们现在准备向民众讲授科学的马克思主义,他们压根没有意识到,劳动人民根本就不相信他们。人民只相信那些至少跟他们一起在地下和矿井里前进了五年,之后在进入了上等阶层后又站到车床前手拿冷凿切割了五年钢铁的人。如果这样的人谈论马克思主义或列宁主义,他们或许会注意听。但那些将胳膊肘搭在栅栏上,用浓重的鼻音鼓励他们团结起来,因为现在轮到这些进步人士向劳动者讲授优雅的马克思主义了……人民从来都是用怀疑的眼神看他们。我要注意这类家伙,他说,因为最近这些人也喜欢去泡酒吧。从他们的声音里可以感觉到,他们急于抛头露面……但在此之前他们既没有下过矿井,也没有蹲过集中营……对于这些人,人民要比对那些老爷们更加厌恶。他讲的话直白易懂,就好像在哪所职业学校里学习过。
我的心脏怦怦狂跳,而且越跳越快,就像我的鼓槌。因为我可以从他的嗓音里听出,他认准的东西,就会凿进你的脑袋……即便不是出于别的原因,也是出于气恼。所以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安全出口在哪儿。但除了墙壁和窗户上的栅栏,我什么也没看到。这时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问:“请您直言,您想让我做什么?”
他喘了口气,随后说,以后我要绕开六十号,不要走近这里。每个星期一次,我要拨一个电话号码。我只需对接电话的人说:我是艾德,问老家伙好。对方就会热情地告诉我,什么时间去哪儿。最好在公园里,长椅上,或在广场,或拉吉玛纽什[105]的导演村,那里有颇有情调的小酒馆。在那里,两个人可以长时间地聊天而不引人注意。他还跟我解释了监视的次序,在酒吧里最主要该观察什么人。如果我看到有人去了厕所,之后不久,另一位客人随后跟去,那么我也要立即查看一下,在犄角旮旯,有没有留下字条或外汇。外汇要留在原地别动,我要马上打电话给值班的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他们会毫不拖延地紧急处理。人民共和国对专业人士十分器重……他边说边搓了搓中指和大拇指。因为我在酒吧里敲鼓时,可以看到、听到很多东西。
随后,他咳嗽了一下,现在他要跟我讲最重要的话。您要注意所有的人,也包括同志……现在他压低了嗓音说。因为不是每位同志都是真正、天生的劳动者……有的人只是逢场作戏。如果我看到他们酒劲已经上来,开始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在凌晨时分,如果他们表现出亲密和彼此理解的样子……我应该弄清这些人的名字。
谈话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他向我交代好任务。他说,我最好勤奋一些。那样的话,我的表现会被记录到档案里,我就可以安静地过自己美丽的人生,在人民民主专政中搭建我的幸福生活。他举起我的档案资料,抖了抖。之后,他向后靠到椅子里,从鼻梁上摘下眼镜,开始擦镜片。我们望着彼此,我的膝盖和大脚趾上感到一阵冰冷,他想让我,一位鼓手,成为专为国家保卫局唱歌的金丝雀。他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平静地盯着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