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9/45页)
也可能,他尊重我们,并且他肯定也是爱我们的,但是无论是他母亲还是我都没有理解他。这是我们人生的一大失败。
你说,爱不需要,也不可能被“理解”吗?你错了,亲爱的。我本来也是这样说的,很久以来我无助地对着天空尖叫和控诉,期盼得到答案。爱要么存在,要么不存在。有什么需要“理解”的?……背后藏着意愿与意图的人类感觉,到底能有多大价值?……你知道,当人老了的时候,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另一副样子,而且要去“理解”并学会所有的一切,包括爱。是的,你不要摇头,不要笑。我们是人,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由理性所控制。我们的感觉和动机由于理性变得让人可以忍受或者无法忍受。仅仅有爱是不够的。
这点我们不必争论。我很清楚我所了解的东西。我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什么代价?……我的生活,亲爱的,我的整个生活。我现在和你坐在这里,坐在这个红色的沙龙里,我的丈夫给另外一个女人打包橘皮蜜饯。这也不让我多么惊讶,他现在能把橘皮蜜饯打包带回家。那个女人在所有事情上都有这种庸俗的大众化品位。
你问谁的品位?……当然是另一个女人的。我不想说出她的名字。后来跟他结婚的那个。你不知道吗?他又结婚了……我以为这个消息会传到你那里,传到美国,传到波士顿。你看,人是多么幼稚,把个人的事件和真相当成世界大事。当所有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离异,我丈夫再婚,确实在世界上也正发生着很多大事,国家四分五裂,人们一直在酝酿战争,直到有一天战争真的爆发了……这不让人惊讶,连拉扎尔也说,当人类长时间以极大的意愿、耐力、远见和谨慎准备一件事情——比如战争——终有一天它会发生。但是如果在那几个月里,在报纸头条,以我的战争、我的争吵、我的失败、我的局部性胜利当作新闻,用大号字母发表,我一点也不会惊讶,基本上前线就是我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但这是另一个故事。孩子出生时,我们离这一切还都很远。
也许我可以说,在孩子还活着的那两年里,我丈夫跟我,跟世界缔结了和平条约。但这不是真正的和平,而是和平准备、停火间歇,他在等待和观望。他努力理顺他内心千丝万缕的头绪。因为这个人有一颗纯洁的心灵。我和你说过,他不仅是个真正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位绅士。当然不是那种在赌场因付不起赌债而与人决斗或者举枪自杀的那种意义上的绅士,而且他连纸牌都不玩。有一次他说,绅士是不应该打牌的,因为他只有权得到他工作换来的钱财。在这种意义上他是个绅士。他对弱势阶层彬彬有礼、耐心可嘉,面对同阶层的人时严肃、守矩而注意保持自己阶层的身份。他不了解除此之外的其他阶层,所以不能承认其他高于他自己的社会和世界的那些阶层。只有艺术家赢得了他的尊敬,他说,艺术家是上帝的孩子,他们选择了世界上最艰难的角色。他不承认任何人高于他。
因为他是一位绅士,所以当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努力消除自己心灵上那可怕的疏离感,正是这种疏离感使我饱受折磨。他以令人感动的方式努力亲近我和孩子。就像老虎决定从明天开始做格森食疗[3],并且报名参加救世军。哦,生活真是艰难,做人真难……
但是我们这样一起生活了两年,不是太好,也不很幸福,只是过得平静而已。他以惊人的力量熬过了那两年。让一个人违背自己本性地活着需要超越人类的力量。他咬紧牙关尽其所能地幸福。在某种僵硬的痉挛中想要解放,想要变得轻松、无忧和亲热。可怜的人!……如果我能在感情方面给予他自由,把所有的渴求,对爱的需求全部转移到孩子身上,也许他能少受些苦。但是在那段时间里,在我内心发生了某些我当时并不理解的事情。我只是通过我丈夫来爱我的孩子。也许,上帝为此而惩罚我。你为什么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不相信我?……或者你感到惊讶?……是的,亲爱的,我的故事并不让人感到亲切有趣。我为孩子而欢欣,只为他而活,只有在那两年里我感觉到了人生的目标和意义……但是我是因为他才爱孩子,我是为了他而爱孩子,你明白吗?我用孩子把我的丈夫拴住,从内心完完全全地拴住。也许说出来让人觉得可怕、卑鄙,但是我现在知道,孩子,我为之永远哭泣的孩子,只是一个工具,只是一个我强索我丈夫的爱的借口。假如要我在告解室忏悔这些直到黄昏,我真不知该怎么用言语表达。但是即使不用言语他也知道,私下里我也知道,从内心完全知道,之所以没有可以表达的正确言语,那是因为还没找到某种话语来形容我人生的不寻常现象……正确的话语姗姗来迟,为等待这些话语的成熟我们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些话语在那时只有拉扎尔一个人拥有。某一天他转交给了我,伴随着附加动作,就像一个人校正了机械装置,打开了一个秘密抽屉一样。但是那时我们对此一无所知。我们周遭的一切从外部看井然有序。早上保姆把孩子抱到早餐桌旁,孩子穿着浅蓝色和玫瑰色衣服。我丈夫跟我和孩子说话,然后坐进他的汽车去工厂上班。晚上我们在城里吃饭,我们要招待客人,他们来祝贺我们拥有的幸福、我们的华美宅邸,年轻的母亲,可爱的小孩,无忧无虑的气氛。离开时他们想的是什么呢?……我想我是知道的。只有蠢货才妒忌我们。当聪明人和敏感者跨出我们家的大门时,他们心里会想:“终于又能一个人了!”我们拥有豪华的厨房,他们喝着稀有的外国葡萄酒,谨慎地交谈。只是所有这一切缺少了什么,客人们关心什么时候离开。我婆婆也带着那么克制的惊恐赶到,带着格外的匆忙离开。我们察觉到了这一切,但是并没有充分理解,我丈夫也许理解,是的……但那时无法做其他的事情,我们咬紧牙关,被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