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菲维伊斯基的一生(第28/36页)
有两个人在挖沙,一个是诵经士尼康,他在为教堂挖沙,一个是执事伊凡·波尔菲雷奇的雇工谢苗·莫夏金。伊凡·波尔菲雷奇喜欢运很多沙到家里,把屋前的街道和砖石墁地的院子都撒满沙。谢苗打一大早起就来挖沙了,已经运回去一板车,此刻正在装第二车。他麻利地把一满锹一满锹金光闪闪的漂亮的沙往板车上撂去。蜜蜂热闹的营营声、花草的香味和愉快的劳动,都使他高兴。他寻衅似的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诵经士,只见那人正在用一把缺了口的铲子懒洋洋地挖着沙,便撩惹他说:
“喂,尼康·伊凡奈奇,我的老兄,咱俩的小命要白白送在这儿啦!”
“你这话还是留着下回说吧。”诵经士懒洋洋地、隐含着恫吓地回答说。他讲话时,咬在嘴里的那只烟斗耷拉到了他长满灰白胡子茬的下巴上,一记记地敲打着他的下巴。
“当心,别把奶嘴儿落掉!”谢苗警告他说。
尼康不再睬他,谢苗并没见怪,高高兴兴地继续挖沙。他在伊凡·波尔菲雷奇家帮了半年的工,吃得又胖又圆,活像根新鲜的黄瓜,此刻的这种活儿,在他来说,轻松得不费吹灰之力;他麻利地把锹插进沙里,铲起沙来,撂到板车上。他像鸡啄谷子那样灵巧、迅速地挖着泛出金光的沙子,只见他手中那把铁锹像根宽阔、灵巧的舌头那么来回伸动。这个深坑,人们昨天还来挖沙的,可今天挖了没多久沙已经要光了,于是谢苗狠狠地朝坑底啐了口唾沫。
“喂,在这边挖不出多少沙子来了。是不是上那边去挖挖看?”他朝土质松散的坑壁上挖开一半的一个矮矮的洞穴打量了一眼,只见那儿有好几层红色的和灰绿色的沙子,便毅然向那个洞穴走去。
诵经士也打量了那个洞穴一眼,心里思忖:“怕会塌方。”但是却一句话也没说。然而谢苗已感觉到了他这个想法,隐隐有点儿心神不宁,他突然觉得有点像要呕心的感觉,便停住了脚步。
“依你看会塌方吗?”他转过身来问道。
“我怎么知道!”司阍回答说。
那个黑魆魆的椭圆形洞口像是张开的大嘴,使人觉得它居心叵测,正想伺机吃人,谢苗犹豫起来。然而在高处,悬在坑顶上的那丛橡树,在湛蓝的天空的映衬下,却轮廓分明地呈现出一张张好似刻有花纹的微微颤抖的树叶,散发出一阵阵树叶和花朵的沁人心脾的芳香;一闻到这香味,人就会激动起来,渴望去做桩什么愉快的、冒险的事情。谢苗朝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拿起铁锹,刚铲了两下,就听到一阵轻微的簌簌声,随即整个坑壁便无声地塌落下来,把他活活地埋在下边。那丛橡树幸亏有盘错的树根扳住,没有倒下,只是树叶微微地摇晃了几下。一大块干得板结了的沙土一直滚到吓得面无人色的司阍脚边,但就在他脚边老老实实停了下来,没有伤他一根毫毛。两小时后,人们把谢苗挖出来时,他已经死了。他那大张着的嘴巴里塞满了泛出金光的沙子,他的洁白的牙齿整齐得像是顺着一条直线切出来的。他整个脸上,无论是眼窝里、白色的睫毛里,还是淡褐色的头发里和火红色的大胡子里,到处都是同样漂亮的、金光闪闪的沙子。而他的火红色的胡须仍跟他生前一样拳曲着,跳着舞。在面如土色的死亡了的脸周围,跳着这样异常快乐的、豪迈的舞蹈,实在是一种野蛮的嘲弄。
死者谢苗·莫夏金的儿子萨尼卡也跟着大家一起跑来了。人们没有把他放在马鞍上带来,一路上他都是跟在骑马人后边奔着,因此直到此刻还在喘着粗气。人们在挖掘他父亲时,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的土堆上,两只眼睛同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渐渐消失的沙丘。
人们把死者抬到板车上,就放在他生前挖出来的金光闪闪的沙子上边,用一条蒲席盖没了尸体,一步步地撵着板车沿着林间遍布树根的道路向兹纳缅斯克乡走去。板车后边,默默地跟着一群庄稼汉,三五成群地在林中穿行着。阳光星星点点地洒在他们的衬衫上,使得他们的衬衫红通通的,好像着了火一般。当板车经过伊凡·波尔菲雷奇的二层楼房时,诵经士建议把死者交给那人:
“是他的雇工,该由他买棺成殓。”
无论从楼房的窗里望进去,还是在这幢房子附近,一条人影也看不到,连他家开的小铺也店门紧闭,挂着一把铁锁。楼房的院门又高又大,上边布着一排排黑黪黪的大钉帽。人们久久地擂着院门,然后又去拉门铃,门铃挺大,可以听到它在楼房内的一处角落里嘹亮、清晰地响着,院子里几条狗狺狺吠了起来,可就是不见人出来。最后,一个老婆子,是他家的厨娘,总算开门出来了,说东家关照把莫夏金运回家去,除工钱外,另给十个卢布的丧葬费。当厨娘在跟大家周旋的时候,伊凡·波尔菲雷奇本人恶狠狠地,然而胆战心惊地缩在窗帘后边,张望着那条可怕的蒲席,压低声音对他妻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