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6/13页)

“他们是正确的,但只在他们的时代。他们不会意识到有些东西甚至比战争更加糟糕。你知道的,对吗?”

“是的。”我回答道。

现在书被装到箱子里了,麦克也停下来歇口气。他走到药品柜那儿,张大他的嘴,在烂掉的牙龈上涂抹碘酒。然后他在一只还没打好包的箱子上坐下,双拳支撑住额头,他的脸色潮红,不停地出汗。

“听着!”麦克突然说,“你还记得一九三五年五月吗?你是否能想起那么久以前发生的事?”

苏加抬头看他,他没有给它什么回应,它深深地叹了口气,肋骨都突了出来,然后低下头来,枕在爪子上。

“那年五一节时是我在大学的第一年,我还是一个学生俱乐部的成员。我们在阅兵场内游行,我当时举着一方巨大的标语,上面写着:‘反对战争和法西斯’。一切事情非黑即白。战争是邪恶的,法西斯是邪恶的——它们之间可以画上等号。我们从来都没有料想到,我们将不得不在它们之间做出选择。”

“那一年,他们也在德国举行了游行,”我很快地应道,“但是他们游行的标语没得选。”

“是呀,”麦克说,“他们同时也在游行。”

麦克开始叠他那套不错的西装,以便放进旅行袋里。“是西班牙,”他说,“是西班牙使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醒过来的。”

“那是第一回合,我们输掉了第一回合。在那之后,我们被迫陷入了怀柔政策,时间太长,以至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放弃了。我们并没有造成这场战争,为什么不得不陷到这场战争中去呢?我为什么要问你?让我们就在这儿这么坐下来,喝着潘趣酒,看看会发生些什么。或许地球那一边的野蛮兽类压根就不会注意到,我们也进到这个擂台上来了。”

他刚刚说的话里多少有些真相。过去的这一年有种怪异的、摇摆不定的特征。闪电战[80]——欧洲的溃败——收音机中的葬礼进行曲,预示着每一场新的陷落——残骸的前身,曾经是所谓的“民主政治”。我们身在美国,不能一下子领会到其中的全部奥妙。我们时刻准备着,准备为民主政治的改善而战,而为民主政治而战则意味着它本身不再是一场卑劣的战争了。

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们将不得不开足火力指向外界,以此来逃脱完全的毁灭。我们曾经士气低落。与我们的内心达成妥协,并将我们的传统调整到必要性上,以便作为一个立场分明的国家来推进行动,这花了我们很多、太多的时间。我们不得不去重新验证我们的理想,将很多东西抛诸脑后。我们不得不去面对一场道德危机,对于它我们并未准备充分。不过,在最后,我们终于得出了结论,并且准备好要行动了。我们挺过来了。

民主政治——知识分子化与道德的自由,能随意去选取对于我们而言具有最大生产力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去建立我们自己独立精神价值的权力,那就是“美国理想”的呼吸。我们美国人会为保护它而奋战。我们已攥紧了巨拳,在获得胜利之前,决不会再松开了。

“感谢上帝,算是结束了。”麦克说道。

他指的大约是过去的犹疑不决,或者是整理行李这件事。我们结束了。纸箱和手提箱堆放在落满灰尘的地方,这房间现在有一种悲伤、荒芜的氛围。麦克到楼下去拿啤酒了,当他上来以后,我们关上屋门,爬到了楼顶上。这是安静、暖和的黄昏时分,湿衣服挂在一条晾衣绳上,鸽子们在护栏上昂首阔步。我们坐下来休息,背靠着烟囱。

麦克开了啤酒。因为温度较高的缘故,啤酒泡沫从瓶颈那儿喷出来,溢到了他的手上和胳膊上。他将胳膊递向苏加,它立刻十分优雅地将那些溢出来的东西舔舐得干干净净。显然,那味道令它满意,它很慢很慢地抬起了右爪,向麦克乞要更多。他把苏加拉到膝盖之间坐下,从后面搔它的耳朵。明天,苏加就会被送上火车,送到麦克在特拉华州的兄弟那儿去。

我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当麦克再说话时,他的声音克制而又平和。

“他们说我们清楚正在对抗的是什么,但是我们并没有弄清楚自己在为什么而战斗。他们想要我们停下来,去组织些口号。这就像是去问一个喉咙哽咽、有着窒息危险的人为什么要挣扎一样。而那个人并没有对自己说要挣扎,只是因为在呼吸受阻的紧要关头,他没办法弄到空气罢了。他并没有提醒自己空气中含有氧气,没有提醒在氧化过程中身体能获得供应自身功能运转的能量。他没有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告诉自己说有足够的三分钟时间,没有在这三分钟里找出他意欲对抗压住他的人以便重获呼吸权力的诸多原因。一个身处那样险境的人,自然而然地要去抗争。为了解放,为了空气,为了生命,他用身体里每一盎司的力量来挣扎,在所有知觉感觉的踪迹从他身上离去之前,或者在他再一次被允许呼吸之前,他都不会停止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