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9/14页)

“您这儿不好找。”

亨利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是一栋很大的建筑,本德勒先生,就在哥本哈根市中心,而且我们一直都在这儿。”他摊开手掌放在桌子上,再次标记出了这个地方。

我又恍惚了:丹麦王国的失踪部。但是在丹麦,根本没有人会找这些死去的人(我的死者,梅德森是这样说的)。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会提出要回他们的尸体,在这儿也不会有人登能够让人找到当年这些逃亡者的寻人启事,根本不可能。他们只有这个档案馆,失踪部。第三重的失踪。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亨利已经站起身,打开他的舱房里后面的灯。“以前我在这儿搞了一个工作台,用来做研究。一个显微胶片阅读器,一台电脑,康懋达牌的,当然现在已经老了。”他摸摸金属灰色的电脑屏幕,然后我们回到了长条工作台那里。“柏林墙倒掉的时候,我还提议扩充了阅读区,并且起草了使用者须知。当时还谈到要搞一个小的阅览室。”他的眼睛朝大厅里看过去。“请原谅,如果有些语法问题的话……我对德语拿不准,到底过了那么多年。”他从桌子上朝我推过来一张纸,《使用者须知》。

我利用这个机会,几乎像是作为回答,也把那个夹着索尼娅的照片和我收集在一起的一切信息的纸夹递了过去。他打开纸夹,久久地看着那张照片。

“正如我说过的,本德勒先生,您没有得到批准。”

他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这个。

“您先得报失踪,在您自己国家的警察局登记寻人,最好是在您国家的政府部门那里,然后由您国家的政府跟丹麦政府取得联系,丹麦政府会跟凡卢瑟[11]法医部门我的同事联系。此外,要提出查阅申请的话,还得有详细的资料,跟可能的逃亡时间有关的更加详细的信息,可以用的照片,细节,如果可能的话,如此等等。”

他慢慢地合上我的纸夹,把两根手指放在上面。

“这是一条非常漫长、非常困难的路,本德勒先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清清嗓子,我们一起盯着外面的架子看了一会儿,肩并肩,就像是迷路的船上的两个军官,站在毫无用处的指挥台上。

“我想说的是,您是第一个到这儿来的人,二十四年了,这谁又能想得到?就好像没有任何人要找他们,我们的这些死者。”

他补充说,当然事情不是这样的,从来就不是这样,正相反,完全不是的。事实上是五十二年——从柏林墙建起开始。不过,他自己在地下的这个地方也才三十年。

梅德森站起身。

我的拜访结束了。

我也想站起来,但他的手按住了我。不止如此:他的手沉沉地压在我的肩膀上,两三秒钟时间,像石头一样沉重。

他开始了一段简短的讲话,他显然是为了这个才站起来,他的头几乎碰到了小阁子间的房顶:“三十年,无怨无悔,本德勒先生!”

梅德森一句一句地简要介绍了失踪部的历史,据他所说,这里有三位专职的工作人员,三位很好的、非常优秀的警官,办公室在凡卢瑟。警察局里没有档案保管员,从来就没有过,只有他,还有他这个技术人员的职位。他要监管所有的房间,特别是那些通风设施和空调,这需要非常精心,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把工场设在了下面这儿,伴着那些死去的人,反正当初这是最主要的原因。经过这么多年,他已经慢慢熟悉了这里的情况,在清理、改造、引进新的储藏架,将档案重新整理进无酸纸档案盒的过程中,他逐渐地,从某种程度上讲是不可避免地了解了这些独特的档案的组成和内容,从那时开始,他只能这样说,他就被那些档案迷住了,并且一直到今天。

“这些无名的人,单单因为他们没有名字就显得可疑——这难道不是不公平吗,本德勒先生?以前,那些航海的人身上文着复杂的文身,还戴着耳环,这样,假如他们被冲上岸的话,也能有人从他们身体上的装饰认出他们。当时的人就知道,一个不能辨认身份的死者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可怜。没有名字的人非但没有人会信任,人们还会觉得他们讨厌、丑陋。没有名字就意味着没有出身,没有家庭,既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他们躺在这些架子上,就像从链条上脱落的环。他们还在那儿,但却迷失了方向。这个地下室现在就是他们唯一的家乡,本德勒先生,最后的一个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只有我,我熟悉他们,不是因为名字,而是因为那些照片,鉴定,物品。”

梅德森清清嗓子,停了一下。这不是偶然的间歇,而是在默哀。我既没有感到尴尬,也不紧张,寂静让人舒服。从什么地方传来隐隐的雷鸣声,可能是从旁边开过的货车,在上面的马路上,包围在这座钝头楔子堡垒外面的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