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10/14页)

为了更好地弄清楚别人交托给他这个房屋管理员的是些什么东西,梅德森说自己暗地里,完全出于主动地开始自学,而且是在各个不同领域,刑侦学,法医学,证据学。他充分利用了自己的时间,不,他并不是不安分守己,想超出房屋管理员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做的事的范围,不过现在,他恐怕是最清楚这些档案和这些库存的人了。

梅德森摸摸插在大褂兜里的电压笔(摸他的心,我想),看了一眼那些工具,就好像他要迅速地再检查一下现在急需的东西是不是都在。

“二十四年,五十二年,这段时间真是太漫长了。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使用者须知能够受得了这个,能够存留这么长时间,我是说——没有使用者。这就是我的观点,本德勒先生。但我只是这儿的房屋管理员,我也没有被授权,您明白吗?”

我点点头。我明白,他是把我看成了被委派来的人,一个代表团,他所有那些死者的代表。

“请您在这儿等着。还有,您请自便。”

他指指一个放着饼干的盘子,旁边是一个暖水瓶和两个塑料杯子。

在门口,他再次转过身来。

“在诺瓦利斯笔下,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好人,本德勒先生!”然后,他的脚步声在台阶上响起。

外面就像是一片闪光灯连成的海洋,几百个日光灯管亮了起来。我从这个指挥台的位置能看到亨利在架子中间穿行。他走路的时候有点不对劲,有点轻微的跛足,或者那只是因为他的体重在他身上摆来摆去。他推着一个类似餐车的东西,那上面一开始只放着那张纸。那辆车在无缝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叮咣声,不过随着亨利朝架子里伸手的次数越来越多,那辆车也越来越安静地穿行在架子中间。

过了一会儿,他又从指挥台旁走过,抬起头看着我喊道:“饼干,本德勒先生,您吃饼干!”然后朝右边转过去,走进时间比较近的那些档案架里。

随着一声轻轻的隆隆声,四五个漆成灰色的巨大文件柜在地板上滑动起来。他只是轻轻碰了碰它们(那儿显然有按键),它们就加快了移动的速度,仿佛一队钢铁大象。工作台颤动起来,康懋达“咔”地响了一声。梅德森不慌不忙地在这些庞然大物中间穿行,他是它们的驯兽员,穿着棕色的大褂,举着胳膊。它们没把他挤扁真是个奇迹,或者也不是奇迹,如果看见这个身躯庞大沉重的男人多么优雅地从那些狭窄的通道里飘过去。他的屁股时不时会轻轻地,几乎孩子气地一摆,每次转身转到最后总是一个抚摸,一种温柔的果决:一伸手,又有一个盒子落在他的车子上。

陪伴我一路走来的所有信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不再能感到那种忠诚,它或许只不过是一种责任感,从一种以前就有的,几乎无法估量的负罪感里获得滋养,我不再能感到许诺带来的冲动,和想要履行诺言的愿望,不知怎地,对自己价值的证明,配得上那份友谊的证明,所有这些——都不再重要。只剩下这个充满单纯美感的瞬间,这种,应该怎么说呢,亡灵之舞。就好像我是专为这个来的,来到这个地下的集会地,三十年来的唯一的观众。

不光是诺瓦利斯,在特拉克尔的笔下,亡者也是好人——在这一刻,我明白了。特拉克尔不光是个创伤,他还是种渴望。我心里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出口而不被发现。是不是从里面也得输入密码。我能不能找到上去的路,没有线人陪伴。

不知道接下来的这一部分如何能够写进报告。这几天我再拿起哥本哈根笔记,感觉那更像是其他什么人写的,随便什么对这一切感兴趣的人,反正不是我。有人把那些记录下来,字迹潦草,写了好几页,具体是这样的:

——脚在鞋里,已腐烂。残肢,骨头有咬痕,梅:运动鞋就像救生衣,尸体的其余部分缺

——女性:没有嘴唇,没有鼻子,脸上只有牙齿,胳膊黑色,布满海藻,梅:海藻层

——男性的上身:全是孔,像被枪击。鳗鱼,梅说,常见的动物咬痕

——像橡皮娃娃的女性,肿胀,絮状物,有光泽,梅:尸蜡,尸油

——女性,头盖骨暴露,磨损,四周有皮肤,梅:漂移的痕迹,擦伤,脸朝海底

——穿大衣的男性,嘴前有白泡,梅:粘霉菌

——男性,胸前有树根状纹,黑色,像文身,梅:静脉突出

——死者,无法辨别,没有轮廓,梅:船用螺旋桨,大块。打碎了。20页报告,照片,整体图和细节图

——男性躯干,梅:头和胳膊在4公里外,发现地照片,残缺不全,啃噬,动物撕咬,可能为度假者丢弃的流浪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