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9/28页)
这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太太,拄了一根拐棍,代理着和蔼亲切的母亲、姨妈、女邻居的角色。一份珍贵的礼物:母语。那么熟悉,简直是荒漠中的一次治疗。强人所难的艾尔薇拉以她的玩笑和她小小的认真,保护着病人一直到家门口。她还准备把他扶上床,为他塞好被子,为他煮上一壶茶。
“谢谢,谢谢,艾尔薇拉,你已经做得太好了。1986年时,你就在这里,在美国了吗?”
小老太太惊讶地瞧着他。
“是的,当然,我已经在这里了。”
“1986年5月呢?你已经来了吗?”
“是的,当然,我是1969年来的。”
“这么说,1986年5月2日,你已经来这里了?”
艾尔薇拉眨巴着眼睛,她不明白这位教授先生想要说什么。她并不出现在相册《美国生活的一天》中,她不知道5月2日就是that day[32]。
戈拉感谢她送他回家,打开门,朝左俯下身,推着她的肩膀。
***
辽阔的世界很小。科齐认识拉里一号,叫阿瓦建的人,后者认识拉里二号,后者又认识贝阿特丽丝·阿特温。
加什帕尔把他自己的世界带到了戈拉的世界中,而后者又把迪玛和帕拉德赠送给了他。寄给加什帕尔的威胁信又让另一个时代的嫌疑者阁楼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现在,他又开始了另一个孤独的阶段。在他的康复病床上,流亡的计划并不减轻他的痛楚:他已经发表了一些研究西班牙和法国中世纪文学的文章,一些关于拉丁美洲散文的评论,一些关于在极权国家中的大众神话及民间文化的论文,他在一些大学教书。他感觉到是在延续着打一个空幌子。
他总是赞赏美国,他的矛盾和他的愚蠢并不会让他头脑发热。并不希望扎下根去,却渴望一种宁静的分离。一个迷上了某个玩具的孩子的赞赏,意识到他只是这个,一个无人称的玩具。他用一种更勤奋的试验替代了简短的和有趣的悼文。“更为刺激”,他开心地说。
他不是堂吉诃德,不是K.先生[33],不是奥波洛摩夫,不是汉斯·加斯托普,或者没有个性的人乌尔里希[34],也不是对他的青春期产生过影响的那么多其他人物。阿瓦建院长很遗憾他离开了学院,转投一个更大的大学,他还通过科齐向他转达了自己的遗憾。文明,博学,和蔼,他在跟科齐的谈话中就是这样定义他的,他急于向古斯蒂重复这些好话。“这让自我感觉很适意,”伊齐·科齐补充说。
“是的,我很喜欢你的朋友,大夫。尽管他会挑起罕见的冲突。一些怪异。有人给我讲述过一次教授会议的事,他们讨论秋季那个新学期应该开一些什么新课程。俄语教授建议开设‘俄罗斯文学中的同性恋’这一课。戈拉先生没能管住自己的舌头。俄罗斯文学中?Nitchevo[35]。谁?托尔斯泰,契诃夫,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巴别尔?果戈理是阳痿者,他跟一个为他特别定做的很大的橡胶娃娃做爱。这不是法语、德语或英语文学,这个东欧人夸夸其谈道。他的同事,男的和女的,全都不吭声。年轻的俄语教授脸色苍白。他碰上了一个比他懂得更多的人。”
阿瓦建讲述这一事时所带的那种愉悦,来自于他第一次听说,甚至包括后来听说这事时所产生的愉悦。
“俄语教授提及了一些小人物的名字,还有茨维塔耶娃。我对茨维塔耶娃一无所知,戈拉先生反驳道,我是连一丁点儿的概念都没有,而且也不感兴趣。她跟一个她所爱的男人结了婚,她有了一个儿子,一些情人,但这些都不是问题。单单一个名字也不足以开一门课。投票表决时……有四票弃权,戈拉教授反对,其余人都赞成。范·拉斯特夫人,教维多利亚时代戏剧的教授离开了会场,很是生气。走到门口时,她伸出食指,冲着流亡者做了一个威胁性的手势。你,你就跟你的东方履历留在这里吧,这里,我们是在另一个世纪中工作。她说得有道理吗?她来看我,为了向我抱怨戈拉,把他当成斯大林分子。别的人也是。我拒绝讨论那个。他没有搁浅在美国遭到封杀,他不是斯大林分子,他从来就不是,我了解他的历史。他表达了一个观点。纯粹是文学的。表决中被否定。他们还想要什么?他没有来抱怨他们,说他们对俄罗斯一无所知。在我们这里就是这样的,在这种充满了禁忌的伟大民主中。人毕竟是人,他们需要固定的支撑点。疯狂地挂靠在那上面的思想,产生出周期性的旋风。性侵儿童,节食,飞碟,穿越墙壁的幽灵,死人的信息。其间,我自己发现了俄罗斯同性恋者的某些很有些意思的小说。但是,在那个时代,人们对他们一无所知,无人知道。戈拉从此就再也没有参加过系里的会议。我为戈拉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