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7/28页)
书本把他维系住,免遭岁月的轮回和年龄的损耗。他瞧着书架,那上面摆放着那些封面陈旧的老朋友,是它们在最终迁徙之前的迁徙中陪伴着他。明天,他将来到外科大夫郝斯皮塔尔面前,焦虑而有礼貌地做一个告别。一种带着忧伤的友爱,因为那是最后的一次。作为尾声,伸出手给那个尝试过留住你生命的人,他还能觊觎什么样更人道的礼仪呢?
当一个人无法离开别人时,在最后时刻孤独就将变得更厉害,但它也更纯粹,更不依靠他人。他的父母很久前就不在了,当初他曾很难习惯他们的缺失,还有他痛苦的思念之情,奥波洛摩夫为慵懒题献了颂歌,伊齐留在了青年时代的地窖中,圣彼得在加利利,基拉·瓦尔拉姆[28]毕生奉献给了患孤僻症的儿子,迪玛潜入到了虚空中,某种不应有的安抚,拉曼却的骑士不原谅他那个达辛妮亚的不忠诚[29],帕拉德被一颗子弹给清除了,就像他的主人公罗伦特,彼得变得看不见了,被一种大规模的奢侈证明了他那位荷兰同名同姓者的名声。金发小女子现在还坐在蓝色马车上,如同在童年,经过被妖怪迷住了的小男孩面前……露存活了下来,她也一样,在充满了迷魂药的青春魔力中。在一次并非成功地分离的分离之后多年,跟露分离的一切礼仪会是可笑的,而且,恰如它所显示的,是无用的。
他用手心抚摸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书籍堆在左边,往日的红手套。明天,在凡人的最后一次惊跳之后,一切都将归于本位,书籍、露,还有那个离开了活人群的人的悼文,直到他们最后也一个个消失,毁掉死者的所有痕迹。只有病人的形象,还在爱德华·郝斯皮塔尔的视网膜上停留一段时间,它曾最终地告慰他,不是以它的感谢,而是以它接受转瞬一霎的那种安详。他总是以一种天真的愤怒来对抗。然而,他会对郝斯皮塔尔说,他还是始终得到了他那非物质的强度和他不可磨灭的快乐的大量支持,尽管他相信物质最后终能取胜。绝对不该忽略的,这一斗争的欢乐,尽管只是暂时的斗争,绝对不该忽略的,这就是他会对那个澳大利亚人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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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要求,病人很早就来到了医院。他竖起耳朵认真听了一会儿:假如血管造影术显示,他的病非得手术来干预,那么立即就做血管支架术;将一个微小的球和一个摄像镜头引入到腹股沟附近的股动脉中,让它们在亟待清理的动脉中前进,膨胀的小球挤压沉淀物,使动脉得以扩展,会在里面插入一段金属管道,让它保持敞开。会给你服用镇静剂的,但不用麻醉,医生需要知道病人活体的反应。
躺在狭窄的床上,手脚都被束缚住,奥古斯丁·戈拉瞧着电脑屏幕。蓬特科沃大夫出现了,一个又高又瘦的人,黑头发。后面跟着大师郝斯皮塔尔,这位教授个子很矮,很健壮。小小的手,小小的蓝眼睛。白头发。强健,敦实,让人感到可信。
“我们不给你打麻药,这你已经知道。我们需要病人的清醒。我们会给你喝一点镇静糖浆的。”
中国女人递给他一杯玫瑰色的汤剂,病人喝下,一滴都不剩。他感到腹股沟的血管有东西扎入,摄影镜头的路径,他闭上眼睛,电蟋蟀紧张地工作,病人抓住了床上的金属杠杆。眼睛紧闭,牙关紧咬。
郝斯皮塔尔重新来到病人身边。
“我有一些好消息和坏消息。我先说什么?”
“好消息。”
“我们可以手术干预了。”
由此说来,情况真是见鬼地有问题,而魔鬼在侮辱垂死者。
“坏消息是,你的动脉堵塞了。堵了90%以上,有些部位还达到了99%。布科维纳的新鲜奶油……假如你同意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我想我别无选择。”
“没有太多选择。手术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有危险。梗塞,休克。当然很少发生,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澳大利亚人不吭声了,病人也一样,一直不吭声。
“那么,同意了?我们做手术?”
“我们做手术。”
“我们给堵塞的动脉输氧。这会清除沉淀物。然后,我们要搭上一个架子,我们把这叫做支架。它会维持你动脉的畅通,血液流通会回归正常。”
医生卷起了他的袖子,来到电脑前。
箭头对准了胸脯的凹处。更深一点,再更深一点。在屏幕上,小昆虫探索着路径。一个微微颤抖的醉蚂蚱,蚕食着动脉中的垃圾。尖锐、顽强的疼痛。戈拉闭上了眼睛,他两手紧紧抓住床边的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