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1/28页)
流亡之前的流亡,然后,迁徙,希望露能再度露面。然后,日常生活,不停的工作,在不停地工作的国度,为了忘记自我。长长的白天和短短的黑夜,长长的年岁和总是过得更快的时间。鲁滨逊的日历:新海岸上的二十年。惊愕,迷醉,再生,而,最终,异化。一个热情待客、生机勃勃的国家,但同时也是一个分离的屏幕。外国人在流亡者的国度中有一些优势……但他恐怕不敢撰写居住在这样一个无论种族、语言和信仰全都混杂的陌生者王国中的某个居民的悼文。
他让厚厚的画册《美国生活的一天》摊在桌上,在这荒漠中,他寻找着塔拉、戴斯特和彼得。
戈拉慢慢合上书。阖上眼。他累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疲竭,他任由自己倒在扶手椅中。一分钟,五分钟,五个小时。
他睁开眼睛,发现了桌上的白手套。“世上最美的手,”戈拉教授听到。食指,中指,戴金戒指的无名指,小指头和大拇指,稍稍有些腼腆,沉睡着。粉红的指甲,带了白色的边沿。五个管状生命物,触觉的魔力。教授只相信书本,他从书本中得知,手指尖是整个身体中神经分布最密集的区域。在他那国家变形的拉丁语中,拉丁语名称manus-manus连接了mâna即“手”和mǎnua即“手套”。他很想写一首关于手的诗歌,但他不是诗人。
一个酷热难当的夏天,在伦敦,他去看题为“手”的展览。整整好几个小时,他在展厅里来回来回地乱串,站定在形象前,又转回来,一次又一次,回到印第安人角质化的手,小丑孩童的手指头,艺妓象牙般的关节,然后,重新,回到拳击手的拳头和钢琴家弹击琴键的苍白手指头,重新回到交际花心醉神迷中抚摸自己性器官的又长又白的手,士兵的手指头,正要扣动扳机,玩牌人的手,正在摸王牌,幸福的厨师,正把一颗像是尼安德特人脑袋的大白菜紧紧抱在胸前,自行车手的穿孔手套,还有外科大夫那透明的手套,还有统治着一个世纪记忆的女演员的丝手套。
这个荒凉的大商廊中还算凉快,只有一个形体如芭蕾舞演员的棕红头发的爱尔兰女人,坐在一把栗色皮面扶手椅中,端详着她那长满雀斑的手指头。他注视着她,他也一样,远远地,希望她抬起眼睛,但是,不,那姑娘无法与她所观察的形象分离。
外面有不少人,天气很热,但他相当快就找到了他听说过的商店。小小的,很优雅,超贵。他知道尺码,便为他的收藏选了最开头的两副手套。
他无法描绘触感的魔力,他只知道,它瞬间里推进了血液的流动。两手,脑子的一部分,比身体的其余任何部分要更多受大脑皮层的控制!这就是他朋友说的,那些书。他观察和浏览手相,如一个狂热者,一个朝拜者。指纹,唯一的。爱情线,被浪费了的生命线。手掌以及手指头的长度和形状回顾了消逝的女人那无法破解的性格。他很容易地展开他那长长的细腻的手指头,被那象牙质的带了白沿的圆圆手指甲晃了眼睛。
他试图用堆在桌上的丢勒画的手的复制品来代替手套。但没能成功。白色、黑色、红色、黄色、蓝色的手套,皮的,丝的,狍子皮或蛇皮的,最昂贵的羊绒的,最细腻的棉布的,都是在他病态的长途旅行中,从世界上最昂贵的商店的橱窗中收获的。
没什么能替代为他的合住者花费一笔钱的快乐,无论款额有多大。他欣赏它们,储存它们,把它们拿到光线中,轮流地,或一起地,怒火冲天地,或心旷神怡地,如同那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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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管成形术之后人会产生抑郁,科齐大夫警告过,而巴尔-艾尔大夫也肯定了这一点。科齐每天都打电话来,反复地说,据统计,抑郁是术后的一种正常后果,再往后就会减弱。
统计是不可缺少的,那是自然,科齐已经美国化了。
“日历变成了一种节拍器,我知道。但你现在很好,将会更好。你赢得了时间,我们的日子,医生创造奇迹。”
约一星期后,科齐邀请他熟悉一下他的家庭。戈拉再也不能拒绝,他不能再推延了。
“你得出门,你不能在纸堆中度过一生。它保护你,我了解理论,但有时候它不再保护你,它会窒息你。我妻子很好客,而且,我们俩,我们太长时间没有真正好好聊一聊了。”
美国时间是短的,善良的意图很少能找到适合的时机,但他们俩都知道,他们可以永远彼此信任。是的,没错,病人证实。
位于麦迪逊大道的科齐家的漂亮公寓中,伊莎蓓拉立即就把气氛弄得很安详,孩子们有着新一代的浮躁心态,但同样也得到了老式教育,他们很有兴趣地听,很少插嘴,偶尔插话也透着聪明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