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7/59页)
第二个大厅叫巴别图书馆。一个六角形的空间,博尔赫斯的逻辑关乎宇宙和数学秩序。架子,屏幕,音像作品,《公民凯恩》《大幻觉》《伊凡的童年》《摩登时代》《战舰波将金》《罗马不设防》《第七封印》《奇遇》《希腊左巴》的镜头片断。岔开的片断,在两个屏幕上。一个关于我们的历史和混乱形象的迷宫。
厌烦,麻木,从上到下,从下到上,还有两边。得做点什么,无论什么,叫救护车,跑到博尔赫斯的坟墓上,打电话给戈拉。是的,把谜语的答案送给教授。圣奥古斯丁配得上这个。或者还不如打电话给戈拉的前夫人,问她波斯尼亚小姐的信是不是寄到了那个可怜的广场旅馆?或者,实际上什么信都没有?天真而贪婪,这个迷人的蜘蛛,我可爱的戴斯特?迷—人—的,是的,天真而贪—婪。哦!他喜欢这个词,他清晰地重复它:贪—婪。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病态的渴望,看一眼露。家庭,他唯一的家庭……他看见她,如同透过了迷雾,在往昔的神圣瞬间。他闭上又睁开眼睛,用手推开不可能。他最好还是抬眼望一望火烧一般的天空,再看一看他的同类不成功地前进在它们的高跷上,狭窄的、无限的高跷,无—限—的,母的走向公的,公的走向母的,永不靠近。细腻而透明的关节。长长的,透光的。巨大的毛茸茸的耳朵,毛—茸—茸—的。史前的象牙。墓葬的负担,烂泥般的眼泪从松弛的象鼻中流下。母象的鼻子卷起来,这弯曲着的天鹅脖。麻木的公象让它的鼻子垂向地面,朝下。
第三个大厅专为《沙之书》而设。中央,有一册大书,布的书页,复制出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几代人的一些军事文献、地图、统计资料、徽章、旧报刊剪报、图表、肖像画,讣告悼文。探照灯,在天花板上,总是在书页上投射出其他的形象。没有一个来访者看到同样的一页。我演示个人和集体的历史概念。
呜呼!……他感到需要有一种消遣。消遣的急迫性。一个嗓音。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女人嗓音。不可接近的露,众多世纪以来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的嗓音。
几个小时后,将是塔拉,年轻的美国女同学,但现在,这里,马上,在电话听筒里,他需要露。兴许不,露本人兴许不会拯救他。“我需要无责任,”大象重复道,疲惫不堪。
一个不可抗拒的嗓音,这就是吉尔贝特曾经说到戴斯特的话。书页上的威严句子似乎并不是最好的辩护词。
最后的空间,一个昏暗的小间:《死亡与罗盘》,博尔赫斯最喜爱的作品。侦探罗伦特试图破解罪行的迷宫,这迷宫将把他引向死亡。探灯把谜一般的密码投射在墙上,地图、悼文、装饰、徽章、军舰、飞机。悬崖和伊甸园一般的山谷,滑雪站和度假村。现代的迷宫,地铁,以及好几百个巴别塔,一直上升到天空。一条宽阔的磷光的条幅,从大厅的一头伸到另一头:NEXT TIME I KILL YOU, I PROMISE YOU THE LABYRINTH MADE OF THE SINGLE STRAIGHT LINE WHICH IS INVISIBLE AND EVERLASTING[103]。地面上,40个信封,寄给收件人的,兴许还有他们的答复。苏丹人、美国人、俄罗斯人、黎巴嫩人、拉脱维亚人、希腊人、尼日利亚人、亚美尼亚人、犹太人、中国人、波斯尼亚人、阿根廷人、卢旺达人、澳大利亚人、意大利人、柬埔寨人。每个人都有一份很简短的传记。一条巨大的蓝色横幅穿越过大厅。用白色的大字母写着:全世界流亡者,联合起来!
纸页在颤抖的手中抖动。厌烦得要命,他就任它们落到地上。他拨了戈拉的电话号码。长长的铃声,一记,三记。他又挂上听筒。他重新摘下听筒,再次拨号。长长的铃声,一记,三记,四记。
录音中,戈拉的嗓音请对方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他可以再打过来。
“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阁下。那带长镰刀的婊子嘲笑我。她把我甩了,那下流的求偶狂。她嘲笑我。死神拒绝了我,侮辱了我,让我在所有人的眼中滑稽可笑,圣奥古斯丁。她让我游荡,她根本就不想要我。她污辱我,她把我推开,像是对待一个平庸者。”
喀嗒,听筒一响。镜子里,大象奥利佛,杂技演员在挣扎,无能为力,惨遭迫害。
彼得捡起纸页,放在他的胸口上。免疫证明。疲劳,他闭上了眼睛。
***
与戴斯特的会面分三个阶段,午睡期间。
一记锣声:预定的时刻。彼得轻轻地敲那扇金门。他没等人给他开门。他用神奇的钥匙在神奇的锁眼中转动。他勇敢地走进了房间。短暂的勇敢。只一会儿。他在门槛上站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