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8/59页)
“或许什么?”
“冷战期间反共产主义者是有用的。需要的时候,人们可以忘记过去。”
“一种跟魔鬼的结盟?”
“不是跟魔鬼。是跟中央情报局。”
“你犹豫着不肯写文章,是因为中央情报局吗?”
“不是。我甚至不知道中央情报局的假设是不是管用。我犹豫是因为,我不喜欢公开的丑闻。我对正义的事业提不起劲来。共产主义是一个正义的事业。它是属于我父亲的。还不仅仅属于他。”
“让人们闭嘴,没收他们劳动所得的财物,这是一个正义的事业吗?”
“不,不完全是这个。比如,抵抗法西斯主义。维持一个更正义的未来的幻想。人类光明的未来,这是口号中所承诺的。”
“那么,人们能指控老头什么呢?一个与杀手为伍的有其价值观的人?”
“这也是。在那样一个时代,必须承认,整个欧洲都变得疯狂。但是战后呢?遗忘。反道德的遗忘……他似乎并不担心他跟悲剧的同谋关系。他终于来到了一个实用主义的国家,不是吗?算数的只是他所做的,而不是他所想的。美国鼓励改变。”
“他有过改变吗?迪玛先生有过改变吗?”
“我不知道。所有人都变了一些。假如你想知道的话,我不认为他改变了关于民主的观点。”
“他对民主有什么想法?”
“腐败,平庸,天真。蛊惑人心。混乱。愚蠢。颓废。虚伪。”
警察似乎并没有被这一连串形容词吓倒。
“他有没有宣传这些思想?”
“以前有。现在,那就是蠢举了。他兴许跟他早先的同学争论过了。他保持着跟他们的联系。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属于前进队伍中的一员时,是不是又怀恋起青春时代了?现在,他在大学工作,写书,成为名人。通过忏悔而自己毁自己,这是不是对他有什么用?Self-indictment[62]?在这里,在我们这里,我是说,在我们这里,人们可以拒绝自我告发。世界将变得更美好,更美好的未来?没有人强迫他自我揭露失误和差错。”
“那么,为什么写这篇文章?”
“人们要求我写的。不是为了揭露迪玛,他已经死了。那只是对一本书的述评,在一家周刊上,甚至不是日报。书是在他的赞同下出版的。他写过各种各样的回忆录、日记,他喜欢在一面镜子中观察自己。被作者的呼吸蒙上了水汽的一面镜子。我写了一篇中肯的报告。不多什么,也不少什么。”
“没有道德目的吗?”
“一篇文章,在一家发行量很小的杂志上。”
接着,是一阵长久,很长久的沉默……“天使不写书……”这个东欧人喃喃道。这是回答的一部分,或是,它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联?一个凡人听不见的思想……帕特里克听到了;他很惊讶,正面瞧着加什帕尔,不吭声。
“天使不写书”……一种苦涩和无意义的结论,对迪玛,或者也对所有那些被天真的虚荣心冲昏头脑,自以为独一无二的写手?很难说彼得的那些嘟囔声意味着什么,或者它居然还有一种确切意义。讯问人和被讯问人的沉默在持续。
“莫菲先生,我已经准备好了忏悔。”
莫菲先生听着,十分镇静。决定性的时刻来到了,讯问被证明很有效,罪人差一点就要承认其罪行了,警察的任务就是继续装酷。莫菲先生把他的大手放在桌子上,就在加什帕尔先生的大手旁边,并友好地弯下身子,以靠近那个倒霉蛋。
“我想说的是,通过跟你说话,我明白了我几乎就是我们国家的一个产品。我围绕着模糊性打转转,通过各种各样实际上只是反脱身之计的脱身之计来培养它们。我避免了最根本的东西。我都自以为已经痊愈了。我其实还没有。在我们这里,一个乞丐的错误和一个名人的错误之间,有着一种巨大的差别。一种巨大的差别。它们以不同的方式被对待,很不同的方式。”
“这一点到处都一样。”
“兴许吧,但我感觉受了传染。在我们这里,首要的问题是要知道你是谁,而不是你干了什么。我没有免疫,我意识到我的情况恰好跟迪玛一样。种种的矛盾、暧昧、秘密、遁词、微妙让我惊讶,并且比基本成分更吸引我。经常,我不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基本。就这个。这就是我的忏悔,你得知道你在对谁说话。一个被传染者。兴许没被彻底传染。不,还没有被彻底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