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52/65页)

艾米莉的情绪没有因为这些寻常的想法而变得特别低落,而是游走于它们之上,不带感情地低头端详着它们,心不在焉地将它们与其他令人出神之事混在一起。她打算在通往游泳池的小径上植一丛美洲茶。罗比一直想说服她改支一个藤架,在上面修剪出慢慢往上攀爬的紫藤。他喜欢紫藤花和它的香气。但若待到花开香飘之时,她和杰克怕也是早已作古了。这个故事也将落下帷幕了。她想起了饭桌前的罗比。在此之前,艾米莉已经注意到他那呆滞的神情中已经有些躁狂。难道他抽了大麻?艾米莉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关于大麻的文章,这些大麻烟让放荡不羁的年轻人变得精神失常。艾米莉很喜欢罗比,也为格蕾丝·特纳感到高兴。事实证明罗比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罗比成了杰克的一个习惯,成了多年来他一直奉行某种平等原则的活生生的例证。杰克不常提起罗比,每次说起他时,都带点伪善的辩解。有些事已得以证实,艾米莉把它们视为对自己的一种指责。杰克曾提出为罗比支付学费,但艾米莉表示反对,这有点多管闲事的意味。她认为这对利昂和女孩子们不公平。就算后来罗比以第一名的成绩离开剑桥,她也不认为自己错了。事实上,这倒使考了第三的塞西莉娅面临更为严峻的形势。当然,塞西莉娅为此假装失望是有点荒谬。罗比的地位得到了提升。“好事从不自己找上门来”,这是她常说的一句话。杰克对此总是自鸣得意地回答说许多好事早已不请自来了。

尽管如此,布里奥妮在吃饭时以那种方式和罗比说话就非常不恰当的。如果她有怨恨,艾米莉表示同情,这是可以预料到的事,但一旦说出来就有损尊严,有失体面了。又想到吃饭那会了——马歇尔先生让每个人的情绪都放松下来,而且做得十分自然,非常巧妙。他是个合适的人选吗?他的外表令人稍感遗憾,半边脸像一间修饰过度的卧室,或许过段时间,就会现出布满皱纹的真面目。下巴像一块楔形的干酪或是巧克力。如果他真要为整支英国军队提供阿莫牌巧克力条,他就会成为巨富。但是塞西莉娅在剑桥学会了现代势利的那一套,认为一个拿了化学学位的人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这是她亲口所言。在格顿女子学院,她闲逛了三年。读的那些书,如简·奥斯丁、狄更斯、康拉德的作品,在家也一样能看,楼下的书房里都有,而且是全集。读小说在旁人看来只是业余消遣,怎么在她就成了一种追求,还让她自我感觉比其他所有人都优越呢?即便是一名药剂师也有他的用武之地呢。况且眼前这位还能用糖、化学制品、棕色色料和植物油制成巧克力,而且不加可可油。一边吃着他那令人惊奇的开胃品,他一边解释说生产一吨巧克力几乎不花钱。他能以低于竞争价的价格抢到生意,同时还能增加盈利。话虽粗俗,但安逸、平安的岁月也许会从这些制造巧克力的廉价大桶中流出。

回忆、判断、疑问和模糊的决定,这些零碎的片段在艾米莉脑中一一浮现。半个多小时就这样悄然而逝,而艾米莉几乎一动没动,也没听见每隔一刻钟就敲响的钟声。她知道风势加强了,吹拢了一扇落地窗,接着逐渐减弱。过后,她的思绪又被贝蒂和她的帮手们打扫餐厅的声音所打断。那些声响逐渐消失后,艾米莉又一次沿着枝枝杈杈的遐想之路漫步,她浮想联翩,凭着数千次头痛所赐予的“专业技能”避免一切突兀或刺激的事情。最后,当电话铃声终于响起之时,她立即起身,没有丝毫的惊讶,走向门厅,拎起话筒,如平常一般用升调大声应道:

“塔利斯家?”

听筒里传来了总机接线员的声音,带有鼻音的女助手的声音。停顿之后是长话线的劈啪声,最后才是杰克毫无感情的声音。

“亲爱的,今天比往常晚了点,真抱歉。”

现在是十一点半。但她并不在意,反正周末他要回家,而且迟早有一天他总要回来,永远不离开了。一句不友善的话都不会再说。

她回答说:“好的。”

“要修改《国防声明》,要印第二次。之后又有其他事,一件接着一件。”

“是重整军备吧。”她用抚慰的口吻说道。

“恐怕是的。”

“你知道,每个人都持反对意见。”

杰克轻声一笑。“我们办公室里的人可不反对。”

“但我反对。”

“哦,亲爱的,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说服你。”

“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说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