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50/65页)

再说,对一名村警,她又能要求些什么呢?等到他跟她说,男孩子嘛终归是男孩子,然后再叫醒六名当地的男子组成一个搜索队,到那时,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那双胞胎也被夜幕中的茫茫世界吓得魂不附体,说不定已经自己回来了。事实上,令她牵肠挂肚的倒还不是这两个孩子,而是埃尔米奥娜,他们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妹妹,更确切地说,是她的化身,附在精瘦的罗拉身上的化身。刚才,艾米莉从餐桌旁站起来去安慰罗拉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满腹怨恨之情。这种情感越强烈,她对罗拉就越关怀备至,想以此来掩饰它。她脸上的刮伤清晰可见,一只手臂上竟然还有两个小男孩抓的淤伤——触目惊心的淤伤。但此时,一种积存已久的对立情绪折磨着艾米莉。她在抚慰的其实是自己的妹妹,是埃尔米奥娜,一位专爱抢风头、装腔作势的行家里手。艾米莉和过去一样,越是气愤,就越是关心他人。当可怜的布里奥妮发现了这对双胞胎留的信之后,正是同样的一种对立情绪促使艾米莉对布里奥妮大为光火。太不公平了!看到自己的女儿——任何比她自己年轻的女孩——拆开信封,慢悠悠地拆开信封,加剧屋内的紧张气氛,然后向在座的所有人大声读出了信的内容,宣布这一消息,使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看到这一切勾起了艾米莉对往事的回忆,唤起了些许思绪。

埃尔米奥娜从小就口齿不清,走起路来神气活现,还学芭蕾舞蹈演员那样单足旋转。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炫耀自己——至少她那满面怒容、一言不发的姐姐是这么认为的——毫不顾及自己那荒唐可笑、急不可耐的模样。甚至还总是有大人在一旁鼓励这种孜孜不倦的孤芳自赏。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艾米莉十一岁那年,一头撞上了一扇落地玻璃窗,吓坏了满屋子的客人。一股鲜血溅在旁边一个小女孩的白色平纹细布裙上,留下一片猩红。此时,年仅九岁的埃尔米奥娜发出一声尖叫,顿时成了舞台的中心。受伤的艾米莉一声不吭地躺在地板上,躺在沙发的阴影之中,一位当医生的叔叔给她系上专用的止血带,而十来名亲戚却上前去安慰她那“受惊过度”的妹妹。而现在,这位妹妹正在巴黎与一名电台里工作的男人寻欢作乐,而艾米莉却在这里替她照看孩子。要是沃金斯警员知道了,他准会说:“瞧这世道变的。”

罗拉和她母亲一样,在抢风头方面是不甘人后的。信一念完,她便意想不到地离去,众人的注意力也因此从她那两个离家出走的弟弟转向了她。我妈真的会杀了我。她继承了她母亲的禀性。如果这两兄弟回来了,大家肯定还得四处找寻罗拉的下落。她是个极度自恋的孩子,在黑漆漆的外面她会逗留更久,编一串谎言称自己有多不幸。这样一来,当她现身之时,大家的怜惜之情就会更为强烈,所有的注意力也都会集中在她一人身上。那天下午,艾米莉虽然没起床,但她已经猜到罗拉一定会在暗中捣蛋布里奥妮的演剧。她的这一猜疑后来从画架上一张撕裂的海报上得到了验证。而且也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布里奥妮早已出去,不知躲在何处生闷气。埃尔米奥娜和罗拉是何其相像啊:驱使他人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而自己却还能问心无愧。

艾米莉站在门厅,不知该做些什么。她哪个房间都不想呆,竖起耳朵想捕捉屋外搜查人员的说话声,但什么也没听见,为此她松了口气——如果她没有自欺欺人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两个孩子不见了,闹哄哄地折腾了一番。这本来应该是埃尔米奥娜的生活,现在却强加于她的身上。对于这对双胞胎,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们不可能去河边,等他们玩累了自然会回来的。厚实的墙将屋子封得严严实实,一片死寂。身处其中,艾米莉听见耳朵里嗡嗡作响,响声时高时低,和着某种节拍。她抬起放在听筒上的手,揉了揉前额——没有偏头痛的迹象,感谢上帝——然后走向客厅。不给沃金斯警员打电话的另一个原因是杰克马上就要打电话来道歉。电话会通过杰克所在部里的接线员打来,接着会听见杰克那位年轻女助手既带鼻音又带嘶声的话音,最后才是她丈夫从办公桌后传来的声音,它会在那间天花板上饰有花格镶板的大房间里回响。艾米莉知道杰克工作得很晚,对此她毫不怀疑,但她知道他没有睡在俱乐部,他也清楚她知道这一点。可是没什么可说的,说得确切一点,是要说的太多了。他们两个都惧怕起冲突。每天傍晚,他都会打来电话,尽管艾米莉对他所说的并不怎么相信,但至少对双方而言也算是一种安慰。如果这种表面上的维持是常用的虚伪之道,那艾米莉不得不承认这还是挺管用的。她能从房子、花园——最重要的是孩子身上——获得满足。她配合杰克的这套表面功夫,就是不希望失去这一切。况且,她倒是更希望通过电话听到杰克的声音,而不是有他伴在左右。即便经常骗她,但至少这也说明长久以来他是在意她的,尽管这很难称之为爱。他肯定是在乎她的,所以才精心编了那么多谎言,骗了她那么久。他这样做,说明他还是看重他们的婚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