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12/22页)

他怔怔地望着她,看到她是这样的娇美,不禁全身颤抖起来:这可是自己的妻子啊,不是别人的老婆,是他唯一心爱的人呀!

“你尽管挑刺儿吧!”他说,“我可再也不打你啦!”他那含有负疚心情的目光怜爱地落在她身上。

“不,约翰,”她深沉地吐着充满感情的嗓音央求道,“你可以打我!只是求你一点,你昨天这样做了,今后可不能再这样啊!你不可打我们可怜的孩子啊!那我会恨你的,约翰啊,这可叫人揪心啊!”

“我不打人啦,汉娜,也不打孩子!”他梦呓般地说。

于是汉娜低下头去,吻了一吻他那方才搂过她的手。

他们的这一幕情景,谁也没有瞧见,但是他们双双离开人世后,却为人们传说着。

尽管家境清寒,债台高筑,但这所小屋可一直是他的家,一直是他的城堡,这屋里的母女俩是不会去触动他的创伤的。

这并非出于对他的体谅,而是她们并未想到这一层,或是这个男人在青年时代的过错,在她们看来主要是一种不幸,并非犯罪,因为就是在她们的生活中,也常常会碰到说不清是非的事情,是和非几乎扭在一起,都是碰着瞧的事。老妇人在孩提时代有过一个心地善良的朋友,他也由于犯了类似的过错而服劳役,有好几年时间总是带着镣铐推小车。但他跟这个小姑娘讲述自己的经历并不当回事,就像别人闲聊自己的冒险事迹一样。那时他就住在邻近的一个村庄里,经常赶着一匹瘦弱的白马往城里运送沙子,要是待在家里便做木屐或是镰刀的长柄。他常常经过她家门口,总会像祖父般跟坐在门槛上的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搭上几句话。渐渐地,每当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大路上赶着破车进城的时候,小姑娘便提起了精神。当年,老人给小姑娘带来的一双小木屐还放在小顶楼上,新近才为了自己的孩子又把它翻了出来。“老爷爷现在到哪儿去啦?”老妇人一边拭着小木屐上的灰尘,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之后他就再也不来啦!”说完这话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把小木屐并排摆好。

这样一位平静地活到高龄才去世的老人,竟然过去也是一个囚徒,但不仅是他本人,而且她也并未因此感到不安。

尽管如此,出了一桩事情,也就使一切的一切都骤然告一段落。

有一段时间,挣的钱还可以,但汉娜的母亲卧病在床,不久便去世了。汉娜失去了母亲,悲痛欲绝,哀号哭泣,约翰勉强办了丧事,这样也就把挣的钱都用光了,还欠了一点儿债。在小屋的院子旁边有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梣树:过去多少年来,这对年轻夫妇常在礼拜天的早上在浓密的树荫下坐坐。但在一年多前困难的日子里,约翰砍倒了这棵树,打算拿这根好木料卖点儿钱。这棵树,老妇人讲起过,还是她丈夫生前栽下的呐。那令人凉爽的浓荫也随之消失了,只有那根树干还一直横在园里,眼下正好派用场,邻居木匠拿它为老妇人打了一口高盖棺材。老妇人弥留时还为自己的后事忧虑,现在总算像样地睡上了棺材入土了。

办丧事的费用多半还未付清,好些别的债务又压得透不过气来,而随后的一段时间几乎又无指望有活干。

一个礼拜天的早晨。汉娜给已经三岁的孩子穿上了一件漂亮的单衣服。约翰坐在桌前,双肘支着桌子,面对一杯早晨喝的咖啡,一只手搔着乌黑的鬈发,另一只手捏着一小截粉笔在桌面上算账。

过了片刻,他又用手指将这一截粉笔掐断,并且捏碎,心不在焉地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你此刻要干啥呀,汉娜?”他终于问道。

汉娜听到他的语气是这样的生硬,便掉过头来说道:“不干啥!”她又用同样的语气说:“已给孩子穿好衣服啦。”

“过去你和你母亲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也没有给孩子穿衣服打扮,你到底要干啥呢?”

“我进城讨饭去!”她顶撞说,“这总比现在这样好些啊!你也清楚,你娶了一个女要饭的做老婆啊。”

“那你就不感到害臊吗?”他奚落说。

“不害臊。”她顶嘴说,并用直勾勾的目光逼视他的脸。

“你干吗没有学会洗华贵的衣服呢?你母亲就能干这种活儿,在东家家里当用人。不然,眼下我们就好靠这挣钱了,这总比懒散地到处流浪好得多啊。”

汉娜沉默不语,她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主意。她那面孔娇美的头脑里翻腾着,不知如何回答。她男人的目光紧逼着她,好像要把她完全压到地底下去似的。但这时她闪过一个念头,不过这念头使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可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还可以干别的活儿挣钱嘛!”她看见男人没吭声便又往下说,“我们可以纺羊毛,你可是干过六年这种活儿,还可以教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