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10/22页)

“约翰啊!”年轻的妻子在房里大声喊叫,“她始终没有来啊!”

“还没有来,”他说,“她得先喝喝咖啡。”他咬得牙齿咯咯作响,蹙紧眉头,“你要是个地方长官的妻子就好啦!”

“约翰,啊呀约翰,我都快疼死啦!”她突然大声喊叫起来。

约翰猛地跳起来,冲出家门,终于在大街上撞上了那个胖老太太。“怎么啦,”她高声问道,“孩子已生下来了吗?你上哪儿去?”

“上您,上您格里泰尔太太那儿去,好使我老婆不要丢了性命。”

胖老太太咯咯地笑了起来:“别担心,你们这样的人不会就这样丢掉性命的。”

她拉着他往他的那所小屋走去,她一跨进小房间便瞧见产妇。“你老妈妈呢?”她问道,“你们什么都没有准备吗?”于是她便逐一列举普通人家为接生需要准备好的各样东西。于是他们就把所有准备的东西拿出来给她。

约翰抖抖索索地站在床头。孩子终于呱呱坠地了。接生婆转过脸来,冲着他说:“你添了一个往后不用当兵的丫头!”

“一个囚犯的女儿啊!”他喃喃地说,并在床前跪了下来,“但愿上帝把她再收回去吧!”

世态炎凉,约翰面临日益增加的敌意,当他需要别人的时候,当他跟别人商量问题的时候,人家对他的回答总是斥责他过去做了丢人现眼的事情。没有多久,他又听到了一些闲话,一些换了别人就忍受不了的闲话。也许会有人问他:“你有两条结实的胳膊,拳头又很厉害,干吗你忍受这些凌辱,干吗你不用自己的胳膊和拳头叫他们闭上嘴?”有一次,一个出言不逊的水手骂他的老婆是女叫花子,约翰一下把他摔倒在地上,几乎都要打碎他的脑袋。水手已打算控告他,幸亏那位对他颇有好感的市长煞费苦心出面调解,才平息了双方的这场纠纷!

确实约翰的情况也与众不同。当一只残忍的手触向他生命中的创伤时,或是他自以为有只手伸来时,他那条结实的胳膊就会软弱无力地垂下来,这时他再也不能奋起自卫,也就更谈不上复仇了。

尽管如此,在这穷苦的人家里,幸福还始终和他在一起;即使他面带愁容,少言寡语,使幸福惊恐地飞走,但幸福毕竟会随时飞回来,和这对年轻的夫妇一起待在婴儿的小床旁边,朝他们微笑,悄悄地拉着他们的手。幸福确实没有完全消失。婴儿日益长大,老外婆为照料女孩也日益忙碌。汉娜又常常出去干活,挣点儿钱贴补家用。但不知是谁的不是,幸福却越来越频繁地飞走了,使得他们越来越长久地缺少欢乐的伙伴,索然无味地坐在冰冷的四壁围住的斗室里。是女的一味任性,还是他俩沉睡已久的躁性子在放纵的爱情欢乐之后又从深处爆发出来,越发不可收拾?抑或这男人心里的一种无可抵赎的负罪感突破禁锢,吐出郁积的肝火?难道确是因为前些时候老东家突然离开了人世,在痛苦与忧伤中仅仅为了抑制住难受的心情,他此刻终于坐在路边,敲着石子?

一个秋天的傍晚。那周岁光景的孩子睡在小床上,额上滴下了汗珠。这张小床是在孩子出世后不久父亲亲手给她做的。汉娜面有愠色,坐在小床旁边,伸出了一双瘦小的脚,而一条臂膀则懒洋洋地搭在椅子靠背上。这孩子还是一直不睡。汉娜的老妈妈平素为她辛勤操劳,眼下痛风病发作,又躺在床上。她男人刚下工回来,筋疲力尽,把工具放到屋子角落里。汉娜便冲着她男人大声喊道:“你本该做一只摇篮的啊!”

“怎么啦?”他问道,“孩子都在小床上睡了一年啦。当初我做好这张小床,你不也很满意么!”

“可眼下她不肯凑合着睡啦。”她回答说。

“孩子可是睡着啦!”

“嗯,可我为她睡着已累了一个半小时啦!”

“咱们俩都在干活嘛。”他挖苦了一句。

可她不会闭着嘴巴不吭声,于是便你来我往地争吵起来,相互的语言越来越尖锐,越来越不像话。

“明天或是后天会睡得好些的,”男人起先还是语气缓和地说,“要真是还睡不好,那我们再做个摇篮吧!”

“拿什么东西做呢?”她问,“当初你有好木料的时候,就该做只摇篮!”

“唉,那就把床腿锯掉,”约翰说,“并在下面装上两根摇轴,不就成摇篮啦!”

但这年轻女人只不过是拿摇篮问题挑刺儿,发泄心里的怨气。她那娇美的嘴唇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难道只该我独自来照料这个怪东西吗?”

约翰昂起头来:“臭娘们,你要挖苦我吗?”

“怎的不是!”她大声喊了起来,并且撇着嘴,冲着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