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炸鸡进城来(第11/14页)

有好一阵,彼德摩托车的车灯不见了。我们也停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很显然是拐下了江堤,但是去哪儿了呢?我们应该继续跟踪他回家呢,还是就此打住?

我们几个人正在商量怎么办,突然在北边离我们大约两百米远的江沿上蹿出一股火苗。我们下了江堤,把自行车锁在柳树林子里,蹑手蹑脚地向火光走过去。

走近了一看,彼德正在用一根树枝在火堆里搅拌着什么东西。那是一堆炸鸡,有二十多块。空气中充满了汽油和烧焦的鸡肉的味道。火堆的前方,江水轻轻地拍打着沙滩,闪动着粼粼波光。江风送来阵阵鱼腥味。对岸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三四簇灯光偶尔闪烁,但是在没有云彩的夜空里几乎分辨不清楚哪是星光,哪是灯光。我们一声不吭地看着彼德的动作。如果满友或京林在这儿,他们一定会跳出来把彼德揍一顿,但我不是打架的料,只会一动不动地蹲在没膝的蒿草里,在心里把彼德的祖宗八代都骂到了。

“我要是有枪非毙了这小子不可!”白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彼德倒是心情愉快。火光把他的脸映得通红,他居然唱起歌来,唱的好像是海外华人谱写的歌曲: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是个无情无义的情郎。

你被不应该爱的男人遮蔽了眼睛,

看不见我对你的爱情,

就像清澈的阳光。

啊,我的心跟随你的身影,

带你去一个宁静的地方。

我们在那里永不分离,

你会实现你的梦想。

这首歌不知怎么的感动了我。我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动听的男中音嗓子。浑厚的歌声好像是从对岸传过来的。一群野鸭在黑影里嘎嘎叫起来,振动翅膀拍击着江水。一只鱼鹰发出一声狂笑。然后,所有的水鸟都安静下来,只有彼德的歌声在夜晚冰凉的空气中颤动。

费兰悄声说:“这个狗杂种倒挺自在。”

“他一定是想念他在美国的相好了。”白莎说。

费兰摇摇头说:“不可能,他哪有那么浪漫。”

“你没听他整天说美国姑娘比中国姑娘好?”

“嘘—”我止住了她们。

火堆里的火已经快熄灭了。彼德拉开裤链,掏出鸡巴冲着余烬撒起尿来,浇得火堆咝咝冒着白汽。他的尿水冲出一条闪亮的弧形,几秒钟后消失了。他打了个哈欠,踢了点砂土埋住灰烬。

“真恶心!”费兰骂道。

彼德跨上摩托车一熘烟地跑了,排气管噼噼啪啪震人耳朵。我悟出来—原来彼德每天骑摩托车跑这么老远上下班,用的是老板给他烧剩鸡的免费汽油。

“我真恨不得能抓这个王八蛋几下,咬两口!”费兰气得好像喘不上气来。

“那就要看他身上哪块地方啦。”我说。

白莎笑起来。费兰瞪了我一眼,说:“你咋那么不要脸?”

第二天,我们把在江边的发现告诉了其他几个人。每个人都义愤填膺,就连那两个做半工的大学生也骂起资本主义。街上有要饭的,火车站和码头有无家可归的,饿猫饿狗到处都是,为什么夏皮洛先生要让彼德把这么好的炸鸡当垃圾烧掉?满友说他几年前在一本内部参考上看到过一篇文章,说美国的资本家宁可把牛奶倒进河里,也不给穷人喝。但那是在美国,这里是中国。在我们这儿,浪费粮食是极其不道德的行为。我跟同事们说,我要写一篇文章揭露肯·夏皮洛和焦彼德的无耻行径。

那天下午我们质问了彼德。“你为啥每天晚上要把剩鸡烧掉?”满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问。

彼德吃了一惊,回答说:“这是我的工作。”

“这太不道德了。”我噼头就是一句,“你不仅烧掉这些食物,而且还在上面撒尿。”我的胃突然咕噜咕噜地响起来。

费兰咯咯地笑了。白莎指着彼德的鼻子毫不客气地说:“焦彼德,别忘了你是中国人。在咱们这儿还有人连棒子面饼子都吃不饱,可你却天天晚上把这么好的炸鸡烧掉。我看你不仅忘了你的祖宗,连你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

彼德狼狈透了,嘴里还不服气:“你们当我愿意干这号事?但是总得有人去干。老板付我工钱让我烧这些鸡,正像老板出钱让你们炸鸡一样。”

“你他妈的少废话!”京林插了一句,“你是资本家的走狗。”

彼德反唇相讥:“你们也一样。你们不也在资本家开的公司里干活吗?”

“行了,都少说两句,”满友说,“我们是想让你觉悟过来,今后别再干这缺德事了。烧掉这些剩鸡太可惜了。你就不会分给穷人点?”

“你们当我烧这些鸡心里好受?如果我分给了别人,公司就会开除我。这就是美国的经营管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