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32/47页)
不知老人从哪里听到这种事,于是一再表示“这次无论如何要弄到木偶”。其实,前些日子,他通过各种方法想买一具旧木偶,可是没有成功。听说后来有人告诉他“去淡路买得到”,便打算趁朝拜寺院之机,不仅顺便一路上看木偶戏,还要去由良港拜访由良龟,去木偶村拜访源之丞,然后从福良乘船回去,途中观看鸣门大潮,去德岛拜会天狗久。
“斯波要,这一带多么舒闲啊。”
“是呀,非常舒闲……”
斯波要走进戏棚,和老人对视一眼。的确,“舒闲”一词尽行概括这里的全部感觉。记得有一次,四月底的暖和天气里,去看壬生狂言(每年4月21日在京都壬生寺为大念佛会举行一周的狂言演出,是一种戴面具舞蹈的哑剧。),坐在寺院里搭起来的看台上,融融春光催人眠,孩子们吵吵嚷嚷玩耍的声音、照在卖点心和面具的临时帐篷上的玻璃般耀眼明亮的阳光、其他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和舞台上演出的狂言那缓慢冗长的伴奏声融化在一起,于是心旷神怡,终于打起盹来。可是刚一入睡,却立刻惊醒,如此反复两三次……每次惊醒,睁开眼睛,只见舞台上的狂言依然继续,悠长的伴奏声依然在耳边回响,看台外面依然是暖洋洋的太阳、光亮的帐篷里孩子们尽情游玩的喧闹声,仿佛漫长的春日不会有暮色降临的时候,如同午睡时做着互不相关的几个碎梦,忽而醒来,忽而睡去……也许这就是太平盛世的安宁,也许这就是桃花源的闲适,仿佛远离喧嚣的尘世,心情悠然自在。小时候在人形町的水天宫观看七十七首祭神乐时也是这种心情。这个戏棚和当年神乐座的气氛完全一样。虽然屋顶铺着草席,四周也围着草席,但草席和草席之间尽是缝隙,斑斑驳驳的阳光透进来洒在看台上,到处可以看见蓝色的天空和河滩上茂盛的青草。按说戏棚里应该被吸烟的人熏得乌烟瘴气,然而,拂过紫云英、蒲公英、油菜花的清风把戏棚里污浊的空气吹得如露天般清爽。舞台正面的席位就是铺着席子的地面,席子上并排摆着坐垫。村里的孩子们对台上的木偶戏毫无兴趣,他们把这儿当作幼儿园的运动场,一边吃着点心、橘子,一边欢闹。这景象和民间神乐没什么两样。
“哦,这和文乐又大不一样。”
三个人手拿包袱皮包着的饭盒,驻足在戏棚前面,呆呆看着孩子们奔跑欢腾。
“戏已经开始了,木偶动起来了。”
斯波要的眼睛穿过幼儿园一样热闹的孩子,看着舞台上时亮时暗的活动场面,那似乎是一个与在弁天座观看的净琉璃不同类型的童话世界—具有童话般单纯明朗的幻想王国。舞台上垂挂着牵牛花图案的友禅缎幕,大概正在演出序幕《扑捉萤火虫》。看似驹泽模样的年轻武士和看似深雪模样的美丽小姐正在船上一边用扇子遮挡住脸一边膝行靠近,互相点头,低声细语。看样子是谈情说爱的场面,但根本听不见演员的声音和三味线的伴奏,只能看着这两个可爱的青年男女的动作。如此一看,觉得缺少文五郎操纵木偶那样的写实感觉,仿佛木偶与村里的孩子一起天真愉快地游玩。
阿久主张坐到看台上,但老人坚持说看木偶戏应该从下往上看才有味道,“这个地方好”,便席地而坐。虽然是绿叶萌发的温暖季节,但一坐在地面上,就感觉一股潮湿的冷气透过坐垫袭人身体。
“屁股凉嗖嗖的,真受不了。”阿久一边在屁股下面垫了三块坐垫,一边劝老人坐到看台上,“坐在这个地方对您的身体也不好。”
“好了,既然到这儿来,就不能要求那么高。换个地方坐,就体会不到戏剧的感情。屁股是凉了点,忍耐一下吧。将来谈起这次看戏的事,还是个话题呢。”
老人没有换座位的意思,但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似乎也觉得寒气袭人,立刻把锡酒壶放在酒精炉子上温热,开始喝酒。
“你瞧,这一片人都和我们一样,带着饭盒来……”老人说。
“有的描金饭盒还很精致的,里面装的大概也是鸡蛋卷、紫菜卷饭团这些东西吧。这个地方经常演戏,饭盒里的食物自然而然就固定下来了。”斯波要说。
“不仅这个地方,以前别的地方也是这样,大阪一带前几年还保留着这种风俗。就是现在京都那些望族世家,出去赏樱的时候,还让侍童携带饭盒、酒,一路跟随。然后在外面借个酒铫子烫酒,喝不完剩下的酒再倒回酒壶,带回家做料酒。这样做一点也不浪费,物尽其用,可是在东京人眼里,京都人抠门儿、小气。其实要是在外面吃得不合适,聪明的做法还是自带饭盒,首先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吃起来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