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31/47页)
淡路在地图上不过是一个小岛,是岛上的一个港口,脚下的这条路大概可以通往城镇的尽头。掌柜说,这个地方,不论走哪条路,只要一直往前走,准能到达河边,而木偶戏就在河对岸的河滩上演出。如果是这样,只要到达河边,大概就没有住户人家。这儿是幕府时代一个大名的领地,当然到不了城邑的规模,但是现在的城镇恐怕与当年的模样没多大变化。大家常说城市的容貌正逐渐现代化,其实这是形成国家动脉的大都市的现象,这样的大都市在一个国家里不会很多。美国那样的新兴国家另当别论,历史悠久的国家,如中国、欧洲国家等,只要不遭受天灾,乡间城镇都保留着古老文化的传统,残存着封建时代的气息。就是现在这个城镇,如果不去注意电线、电线杆、涂漆的招牌、橱窗,也随处可见井原西鹤的通俗小说中的插图所描绘的商店民房。连屋檐的椽子都涂抹灰泥的仓库式商店结构,不惜使用粗大的方形木材制作的坚固的外张式方棂格子,沉重的圆形筒瓦结结实实压在顶上的脊瓦,“漆”“酱油”“油”等字迹开始斑驳的榉木招牌,挂在土间里面印染有商号的藏青色布帘—这一切为日本的古老城镇不知增添了多少情趣。斯波要觉得湛蓝天空衬托下的墙壁的纯白仿佛被吸进自己的心灵深处,那颜色正如阿久系在腰间的锦缎腰带。长期在清澄的海边经受风吹雨打,颜色自然消退,在明亮华丽中透着素雅质朴,会凝视出心灵的宁静。
“这种古老的房子,里面很暗。根本不知道格子窗户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街道太亮堂,这一带的泥土都是这么灰白……”
斯波要突然想到过去那些在挂着布帘的黑屋子里间生活的人们的面容,大概他们都和文乐木偶的长相一个模样,过着木偶戏描写的那种生活。戏里的人物阿弓、阿波的十郎兵卫、巡礼的阿鹤……生活的世界一定是这样的城镇吧。现在正在街上行走的阿久不就是其中一人吗?也许在五十年前、一百年前,那个时候的女人也穿着阿久这样的服装,系着阿久这样的腰带,在融融春日里,提着阿久这样的饭盒包袱,顺着现在这条路去河边看戏,或许她们也在格子窗户里面弹奏着《阿雪》。阿久实实在在是从封建时代逃脱出来的影子。
十一
淡路人说,这个小岛是木偶净琉璃的起源地。从洲本通往福良的道路旁边有一个叫市村的村子,光这个村子里木偶剧团就有七个。以前多达三十六个,人们习惯上把这个村子称为“木偶村”。不知是哪个朝代的事情,一个落魄的公卿从京城迁到此地,在村里盖房定居,他为了消遣解闷,便制作了提线木偶。这就是木偶表演的开端。据说著名的淡路源之丞就是这个公卿的后代。其家族至今还是村里的世家门第,住在豪华宅邸里。他们不仅在岛上演出,还在通往四国、中国方向的沿线上巡回演出。但是,组织剧团的不仅是源之丞家族,夸张一点说,全村的人都参与木偶净琉璃演出,或演唱义太夫歌谣(元禄年间,竹本义太夫创始的净琉璃演唱流派,称“义太夫节”,用三味线或琵琶伴奏演唱歌谣。),或弹奏三味线,或操纵木偶,或负责剧团经营管理。农忙季节,他们在地里干活;农闲时候,就组织剧团在岛内巡回演出。所以,从真正意义上说,淡路净琉璃是从地地道道的乡土传统中诞生的农民艺术。一般每年正月和五月演出,一到这个时候,岛上的洲本、福良、由良、志筑等城镇,各处都热闹非常。大的城镇可以租借固定舞台,一般都是用圆木在露天搭台,四周用草席围起来,碰到雨天就停演。正因为如此,淡路不少人对净琉璃可谓痴心着魔,这种风气一旦高涨,有的人就利用可以单独表演的布袋木偶,从一个城镇走到另一个城镇挨家挨户地表演乞讨,倘被招呼进屋,就一边说唱一边舞蹈,表演一则精彩的段子。有的人对木偶爱得如痴如醉,以至于玩物丧志,倾家荡产,实在愚不可及;更有甚者,为此疯癫发狂。然而,令人惋惜的是,这引为自豪的乡土艺术逐渐衰微破败,旧木偶已破烂不堪,无法使用,新木偶却没有工匠愿意制作。称为“木偶师”的淡路净琉璃表演艺人如今只剩下住在阿波德岛的天狗久、他的弟子天狗弁以及住在由良港的由良龟三个人,其中技艺最精湛的天狗久已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如果他死去,这门技艺恐怕将永远消失。天狗弁到大阪后在文乐剧团的后台工作,无非是修理旧木偶,抹粉上色之类的杂活。由良龟的上一代做了不少精致的木偶,到现在这一代,本行好像改为理发,只是业余时间修修补补旧木偶而已。因为没有新木偶,只好尽量修理旧木偶,勉强凑合演出。即使如此,每年盂兰盆节和岁末,各个剧团都把破损的木偶送到木偶师那儿修理,也能集中几十个,如果这时候到木偶师那儿,可以很便宜地买到一两个破损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