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34/47页)

斯波要以前只看过《牵牛花日记》中众人周知的《戎屋德由卫门客栈》和《禁渡大井川》这两场戏,记得还有“当年在宇治,捕捉萤火虫”,“泣别明石待风生”这样的唱词,这次是第一次观看《宇治乡间捕捉萤火虫》《明石舟上生离别》《滨松小屋》这几场。这个剧目好像是以史实为题材改编的故事,却少有历史剧那种生拉硬扯、互拼乱凑的情节结构和武士道残酷的情义苛责,倒是加入一些世俗的社会剧的直率明快,甚至轻松的滑稽,所以整个剧情通顺流畅。不知道这出戏的剧情发生在什么时代,也不知道是否实有此事,虽然听说过驹泽这个人物的原型是熊泽藩山,可是从故事情节看,有的地方似乎是比德川时代早一个时代的战国或者室町时代的事情。男的唱一首《催马乐》赠送给女性,女的操琴吟唱,名叫浅香的奶妈千辛万苦追赶小姐……这些情节似乎是平安朝的故事。虽然是遥远时代的剧情,却具有相当浓厚的通俗性和写实性,无论是出场的浅香那一身朝拜寺院的装束打扮,还是她所唱的拜谒寺院歌,当地人都极感亲切。其实,现在还能经常看到浅香打扮的妇女一边唱着朝拜寺院歌一边在城镇里行走,所以关西人看净琉璃就与关东人不同,觉得其中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真人真事。

“啊,《牵牛花日记》不能这么演。”老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要是《玉藻前》《伊势歌谣》,和大阪的演出不一样,那就很好看。”

老人听人说:文乐演出中认为残忍或者淫乱的唱词、动作往往删除不演,而淡路净琉璃为了保持古典戏剧的原型不被破坏,这些段落至今还继续演出,所以与别的地方的净琉璃大异其趣。老人正是听了这些话才到淡路来的。例如《玉藻前》在大阪一般只演第三场,在这里从序幕开始一直演下来。其中九尾狐现出原形吃掉玉藻前的场面,狐狸咬开她的肚子,把五脏六腑血淋淋地拽出来,那肠子说是用红丝棉做的。还有《伊势歌谣》中砍杀十个人的场面,整个舞台散乱着血肉模糊的断胳膊断腿和躯体。要说怪诞荒唐当数《大江山》中的大江山捉拿装神弄鬼的酒吞童子,那鬼的脑袋比人头还要大。

“不看这些就是白来一趟。听说明天的剧目是《妹背山》,大概值得一看。”老人说。

“也许因为我是第一次从头看《牵牛花日记》,觉得很有意思。”斯波要说。

斯波要虽然看不懂木偶操作技术水平的高低这些细致之处,但和文乐相比,发现这里的操作比较粗野,缺乏柔和感,难免土里土气,这与木偶的面部表情、衣服穿着也有关系。与大阪比较,这里的木偶面部线条显得死板僵硬,粗鲁笨拙,不太像真实的人的脸谱。从主要旦角的脸型来看,文乐座的脸丰满,圆鼓鼓的模样,这里的却像京都偶人或古装偶人那样的长脸,高鼻梁,一副冷漠的样子。而男性的反派角色,不论是脸部的红色,还是长相的凶狠,都是怪模怪样,完全不像人脸,倒像妖魔鬼怪。这里的木偶的身高,男主角和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尤其脑袋,比大阪的要大一圈。淡路人觉得大阪的木偶个子太小,在舞台上无法突出表情,而且涂抹胡粉后不该不研磨。大阪人为了使木偶的脸色尽量接近人的本色,涂抹胡粉后故意不研磨,不需要亮光。与大阪人的做法相反,淡路人必须研磨胡粉,使脸色发亮,他们认为大阪的工匠做活太粗糙。的确,这里的木偶眼珠非常灵活,主角的眼珠不仅左右,而且上下也能活动,还能变成红色、蓝色。大阪的木偶就没有这么精致灵巧,旦角的眼珠一般都不会动,但是淡路木偶的旦角眼睛能开闭自如。这些都是淡路岛的人们引为自豪的。总之,大阪木偶戏的总体效果高超精湛,而淡路人注重木偶本身胜过剧情,正如父母亲怀着慈爱的感情观看在舞台上演出的孩子,他们只关注自己孩子的个别形象。然而,两相比较,大阪方面属于松竹系统的演出,资金充足;淡路方面则是农民业余时间的演出,木偶的装饰、服装等道具都很简陋寒酸。深雪和驹泽的服装都已相当破旧。但是,喜欢旧衣服的老人却说:

“服装还是这儿的好。”

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出场的木偶服装,一会儿说那个腰带是粗呢的,一会儿说那个窄袖和服便装是丈八绸的,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他说:

“以前文乐也是这个样子的呀,最近变得华丽起来了。每次演出都要制作新服装,这固然是好事,可是使用薄毛呢、友禅绸、织锦薄纱这些布料,就把文乐糟蹋了。木偶的服装和能乐的服装一样,越古老越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