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29/47页)

斯波要睡不着觉,又无所事事,等对面房间熄灯的时候,他打开自己房间的电灯,坐在被窝里写了两张明信片。一张给弘,简单写几句;另一张给上海的高夏,也尽量简单扼要,在叙述鸣门大海景色后,加上如下几行小字:

近况如何?你走以后,我依然如故,暧昧糊涂。美佐子照样去须磨。现在我陪京都的老人到淡路,可谓大开眼界。美佐子说阿久的坏话,但我眼见他们亲热和睦,不禁感动。事情一俟解决即告,但现在毫无头绪。

“早上好。可以进去吗?”斯波要站在走廊上问好。

“没关系,进来吧。”

斯波要走进外间的客厅,只见阿久坐在镜子前面,浴衣外系一条市松伊达窄腰带,正用梳子梳理发髻。老人坐在她身旁,膝盖上摊着海报,正打开老花眼镜的眼镜盒。

内务省执照淡路源之丞大戏

地点洲本町物部常盘桥诘

第三天剧目牵牛花日记

序幕宇治乡间扑捉萤火虫

明石舟上生离别

弓之助宅第

大矶扬屋

摩耶山岳

滨松小屋

戎屋德由卫门客栈

私奔

太功记第十段(追抱*)

阿俊传兵卫(追抱)

吃又平(追抱)

大阪文乐丰竹吕太夫

票价每张伍拾钱,但持有通用券者叁拾钱

*淡路木偶净琉璃除专属太夫(艺人)外,从大阪一带请来的合同期一年的太夫称为“追抱”。

大海风平浪静,阳光明媚,如果目不转睛地凝视海面,湛蓝的海水甚至会令人觉得眼前发黑,如此晴空万里,轮船烟囱冒出来的白烟也仿佛纹丝不动。不过,似乎时而也有微风轻拂,拉门的破洞如风筝低鸣,膝盖上的海报被轻微掀动。

“你看过《大矶扬屋》这一场戏吗?”老人问阿久。

“那是什么狂言啊?”

“《牵牛花日记》啊。”

“没有看过。有那出戏吗?”

“所以说,文乐极少演这样的段子。下一场《摩耶山岳》……”

“是不是说深雪被勾引的故事?”

“嗯,对。深雪被勾引……然后《滨松小屋》……嘿,怎么没有《真葛原》这一场呀……”

“喂,你说……”

“……”

阳光照射下,客厅显得更加敞亮明朗。阿久把梳子含在嘴里,一边把大拇指插进右边鼓起的鬓角里,一边用两面镜子照看自己脑后。

其实,斯波要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真实年龄。老头出于老年人的趣味,从五条街一带的旧衣服店、北野神社的早市搜寻来一些双面异色花纹布料、一乐织丝绸、锁链一样硬邦邦沉甸甸的碎花绉绸之类早已过时的东西,用这些像是沾满灰尘的破烂货做成朴素老气的衣服逼她穿上,打扮得就跟二十六七岁差不多—而且为了和老头相称,好像还叮嘱她要是别人问起来就这么回答。阿久扶着眼镜的左手,指纹清晰闪亮,那淡红色指尖的光亮滋润似乎不光是抹上发油的缘故。他是第一次看见阿久这个样子,透过薄薄的衣服若隐若现的肩膀和臀部的肌肉显得丰腴充盈。这个文雅端庄的京都女人如此年轻,洋溢着青春活力—她的身体无可置疑地表明她的年龄才二十二三岁。

“在《客栈》后面还有《私奔》一场呀。”斯波要说。

“嗯,嗯。”

“我这是第一次知道《牵牛花日记》里还有《私奔》一场,是说深雪最后如愿以偿,和驹泽一起上路吗?”

“不,不是这样。我看过这一场。《客栈》的下一场是《禁渡大井川》,然后深雪过河,顺着东海道追赶驹泽。”

“就她一个人吗?”

“不是,不让她渡过的那条河的岸边,还有从家乡来的一个叫什么助的小伙子。”

“是叫关助吧。”阿久插话说。

阿久又照了照镜子,一只手端着盛有用来弄直鬓发的热水的金属盆,站起来走到走廊上。

“对,对,是关助—他一路上跟着去,就是说,两人是主仆关系。”

“那时深雪已经失明了吧?”

“又睁开了眼睛,回到原先武士女儿的样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上路。这和《千棵樱花树》中的私奔很相似,但显得热闹华美。”

在城镇尽头的空地上搭建一间小屋,就算是演出舞台。一般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一点,有时超过十二点。旅社的掌柜说:“上午人多,傍晚时候去正合适。”老人说:“不,我来这儿的目的就是看戏,吃过早饭立即就去。午饭和晚饭带便当,装在这个饭盒里。”老人把那个绘有描金画的饭盒交给掌柜,还啰啰唆唆地一一点菜,什么幕内饭团、鸡蛋卷、海鳗、牛蒡,还有种种炖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