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的爱情(第16/24页)
房子和河岸当中的小片草地上,养着一些母牛。它们在夜间放牧,她能听到它们咀嚼、冲撞的声音。她想象着它们庞大温和的形体行走在猴面花和菊苣之间。在开花的草地上,她想,这些母牛,它们日子过得不赖。
当然了,这种日子的结局是屠宰场。结局倒是灾难。
不过,所有人不都是一样吗?我们睡眠时邪恶攥住我们,痛苦和解体等待着我们。动物性的恐惧,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可怕。床的慰藉,奶牛的呼吸,还有夜空中的星星—这一切眨眼间就可以消失无踪。而她,伊内德,假装着并非如此,用工作打发生命。试图安抚人们。试图做好事。一个仁慈的天使,正如她妈说的,随着时间过去,妈妈口气中的嘲讽之情愈来愈少。病人和医生也一样,他们都这么称她。
所有这些时候,有多少人认为她其实是个傻瓜?她为之辛劳的人们没准私底下都轻视她。认为要是换了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干。才不会这么傻。才不会呢。
犯重罪的人。这话涌入她脑海。犯重罪的人。
悔改的求上帝悦纳。[14]
因此她爬起来工作。对她,这是悔过的最佳方式。她夜里干活时不声不响,忙个不停:擦洗碗橱里脏兮兮的杯子、黏乎乎的盘子,在混乱不堪的地方建立起秩序。真是混乱不堪呐。茶杯插在番茄酱和芥末当中,吸水纸堆在一罐蜂蜜上。架子上没垫蜡纸,连报纸也没垫一张。罐子里的红糖硬得像石头。鉴于最近几个月里情况急转直下,这倒是可以原谅的,可这里似乎从来就没收拾过。所有纱窗都被烟熏得发灰,窗玻璃油腻腻的。瓶子里剩的一点果酱已经起毛,花瓶里存着不知何年何月插花用的水,发臭了。不过,房子本身状态尚可,擦洗粉刷一番就能恢复。
可是前厅地板最近胡乱涂上的难看的棕色油漆,你能拿它怎么办呢?
白天她抓着一点空闲,拔掉鲁佩特妈妈种的花床上的杂草,挖掉牛蒡和茅草,它们和坚韧的多年生植物抢夺空间。
她教会孩子们正确地拿汤匙,做谢恩祷告。
感谢您赐予甜美的世界
感谢您赐予我们食物……
她教会她们刷牙,说祷文。
“上帝保佑妈妈和爸爸和伊内德和奥利弗姨妈和克莱夫叔叔和伊丽莎白公主和玛格丽特·罗斯。”在最后她们还加上彼此的名字。这样做了有一段时间后,希尔维问:“那是啥意思?”
伊内德说:“什么是啥意思?”
“‘上帝保佑’是啥意思?”
伊内德做了蛋奶酒,什么香料也没搁,连香草都不放,用调羹喂给奎因夫人。她一次给她喂少量这种浓稠的液体,她能咽下一点点。等她连这个也咽不下,伊内德就用调羹给她喂跑了气的温热的淡姜酒。
阳光,或者任何光线,现在对于奎因夫人都像噪音一样可憎。除了拉下百叶窗,伊内德还得在窗上挂上厚被子。按奎因夫人的要求,电扇关掉了,屋子变得非常闷热,伊内德俯身照料病人,汗水从额头滴下。奎因夫人一阵阵战抖,无论如何都觉得冷。
“这是苟延残喘了,”医生判断,“一定是你给她做的那些奶昔,让她撑到现在。”
“是蛋奶酒。”伊内德解释道,好像这有什么不同。
奎因夫人现在经常过于疲劳,或者过于虚弱,没法开口。有时她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脉搏凌乱,几乎摸不到,换了不如伊内德有经验的人,都会以为她已经死了。不过,有时她又会振作起来,要求打开收音机,然后又要关掉。她仍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伊内德又是谁,有时她眼中仿佛带着一种思索或探究,看着伊内德。她脸上早已没什么血色,连嘴唇都变得苍白,不过她的眼睛看起来比过去更加绿莹莹的—一种朦胧模糊的绿色。伊内德试图回答这种盯着她看的眼神。
“你想要一个神父来吗?”
奎因夫人做出唾弃的表情。
“难不成我看起来像个爱尔兰佬[15]?”她回答。
“那么找位牧师?”伊内德问。她知道这是个正确的提议,不过她做此提议时的心情似乎不大正确—冷酷、略带恶意。
不要。这不是奎因夫人想要的。她闷闷不乐地呻吟着。她身上还有点精力,伊内德感觉她在积攒力量,想用来干点什么。“你想跟孩子们说话吗?”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带着同情和鼓励。“你是想要这个吗?”
不要。
“想要你丈夫来?你丈夫很快就到了。”
伊内德对这一点并不确定。有几个晚上,鲁佩特迟迟才到,那时奎因夫人已经吃掉最后一批药片,睡着了。他会和伊内德坐一会儿。他总是给她带来报纸。他会问她,她在笔记本里写什么—他注意到有两本笔记本—她解释给他听。一本是给医生看的,记了血压、脉搏和体温,记录了饮食、呕吐、排泄、服药情况,以及对病人状况的一些总结。另一本是给她自己的,记的是同样内容,不过可能没那么精确,此外还记下天气和周围的状况。以及一些值得一记的事。